韩江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两重现实意义
每年诺贝尔奖项公布,尤其是诺贝尔文学奖,都或多或少能在中国舆论场掀起一阵讨论,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出乎意料地颁给了53岁的韩国作家韩江(Han Kang),这也是首位获颁该奖项的韩国作家和亚洲女性作家。该奖项主办方瑞典文学院的常务秘书马茨·马尔姆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韩江获奖的原因是“她以带着炽烈诗意的散文直面历史创伤,揭露人类生命的脆弱”。
在中国舆论场,韩江获奖的消息引发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响:一方认为从韩江的创作经历来看,其对人的存在状态始终如一的关注,尤其是对女性、父权和暴力的深刻探讨,不仅呼应了韩国的社会现实,也极具世界意义,所以获颁该奖实至名归;另一方则认为,作为全球公认的最高文学奖项,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审机制带有明显的主观色彩,使得作品的社会性或政治意义压倒了对文学作品本身的探讨,否则纵观今天的世界文坛,远比韩江优秀的作家大有人在,为何偏偏是韩江摘得该奖。
争议归争议,韩江今次摘得诺贝尔文学奖,对今天动荡交织的世界来说,至少有两重现实意义。
其一,作为女性作家,韩江的写作不可避免被贴上女性主义的标签,比如她在《素食者》中塑造的被认为是“脱轨”的女性形象,但其实韩江始终如一关注的是人的生存处境,尤其是经历过某种伤害和暴力之后,人的极限心理和精神状态,比如她以光州事件为背景创作的小说《少年来了》(Human Acts)。
出身于韩国光州的韩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毫不避讳光州事件被自己的影响。她说光州事件塑造了自己对人类暴力能力的看法,它的幽灵一直困扰着她的写作。“这就像两个无法解开的谜语,印在我的脑海里:人类怎么会如此残暴,人类又怎么会如此崇高?”韩江说,“当我写小说时,我发现自己总是回到身为人类意味着什么的主题上来。”
也因为这样的价值观和对人类存在本质的关切,面对时下仍在进行的俄乌战争和以巴战争,韩江虽然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却并没有计划举办记者会或庆祝活动,据韩江的父亲透露,“韩江告诉我,战争越演越烈,每天都有人死亡,我们怎么能举行庆祝活动或记者会呢?她说她不会举行记者会。”
放在韩江一直以来的创作脉络中,这样的决定并不意外。但她却以这样的方式提醒着人们,战争中每一个人的非正常死亡都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在死去,人类的残暴与崇高往往是并列存在的。战争带来的伤害,并不会随着一部分人生命的终结而结束,反倒将在更在范围里持续对人类造成心理和精神的摧残,就像《少年来了》中那些难以言说的伤害一样。
其次,韩江今次获奖的原因是“她以带着炽烈诗意的散文直面历史创伤”,因为在韩江看来,只有直面历史创伤,才能自我救赎。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勇敢面对审查和保全面子的文化,每次都以更强大、更坚定的作品,挫败那些让她闭嘴的企图。放在更大范围来看,这何尝不是对整个人类如何面对过去、现在和未来发出的提醒?
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1984》中说过一句流传很广的话——“谁控制了过去,谁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了过去。”在《素食者》中,韩江试图解开一个疑惑: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别人?尤其当面对一个誓死不愿加入人类群体的女主角英惠时。最终且唯一的路径,只能是回到她的过去。但在小说中,不管是英惠的丈夫,还是她的父母、姐弟,并没有人关心童年时期的家庭暴力给她带来的长期折磨,甚至没有人多问一句导致她执意不吃肉的那个梦到底是什么,周遭的人只是希望她按照既定的生活轨道平淡无奇的生活下去。没有人关心她的过去,自然无法理解她现在的选择,更不会预知到她自我毁灭(救赎)的结局。
回看今天的国际舆论场,看上去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多数不过是基于自身利益和意识形态进行的口水战、舆论战,鲜有人能真正超脱意识形态束缚站在全人类高度发出洞见,我们也已经见惯、听惯了政客们的口惠实不至,小国在大国的权力游戏中一再沦为鱼肉和代价,以至于即便面对百年不遇的疫情和极端气候危机,国与国之间仍无法摒弃隔阂、放下成见,寻求符合人类长远发展的利益交汇点。人类未来向何处去?这个迫在眼前的问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命题。
从这个层面来看,韩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失为一次有力的提醒,提醒我们回到“常人的历史”,关注个体的生存处境,同时尝试站在探寻人类本质的高度思考我们的过去、现实和未来。套用李书磊的话说,“即使对那些已被判定为恶的东西,我们也要努力战胜一己情绪去理解它的自身矛盾与复杂性,去理解它的因缘乃至它所包含的善缘,否则我们就仍然走不出它的阴影,仍然有可能撞死在它的上面。宣判只有是公正的才会是严正的,幽灵你只有说透它才会真正驱散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