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难民潮|从“度假”到长居 波兰会是难民安身之所?
“你一直在睡觉吗?战争开始了!”2月24日早上打给表亲的这通电话后,Olga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天清晨,从睡梦中醒来的Olga感到的唯一异常是手机上数不清的未接来电——在基辅的朋友、克里米亚的亲人还有其他远方的友人。待会再打回去就好,她心想。准备送孩子们去学校的间隙,她才听到克里米亚的表亲带来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你在说什么?我正准备送孩子去幼儿园呢!”不到一个星期以后,她带着3个孩子从基辅坐上了前往华沙的火车,成为涌入波兰的乌克兰难民大军中的一员。
此为欧洲难民潮专题系列报道之二
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俄乌战事开始后至7月22日,近三分之一的乌克兰人被迫离开家园,600多万出走至欧洲其他国家及俄罗斯,邻国波兰以开放性的政策吸纳了大量乌克兰难民,成为俄罗斯以外最大接收国,受到国际赞誉。目前有123万乌克兰人在该国申请暂时保护,由于成年男性被限制出国,当中绝大多数是妇女与儿童。
随着战事拖长而有难民回流迹象,但一些边境城市及大城市仍然面临人口激增,住房、医疗等社会资源严重紧张的状况。对于难民而言,无论是留下还是回去都是艰难的选择。敞开怀抱的波兰社会也在面对同样的困境,难民来了,但国家有能力收留多久?
去波兰“度假”
动身前往波兰时Olga没有告诉孩子们他们要逃离一场战争,三兄妹中的哥哥也不过8岁,读小学二年级,窗外的爆炸声响起时他们正大声玩闹,毫未察觉。“我对他们说:‘我们要去度假,去波兰见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他们感到害怕。”Olga对《香港01》记者忆述。
从基辅到西部城市利沃夫(Lviv)沿途,火车窗外可见坦克、各种武器、军队,孩子们开始感到异常和害怕:“他们指着窗外问我:‘妈妈,你看你看,这是什么,那边又是什么’。”她只好解释,俄罗斯的军队正在跟乌克兰打仗,但他们“只针对军队、不会伤害妇女儿童”,以此来安抚他们:“一切都会好。”
但这一路Olga的恐惧和忧虑却在加重。在基辅的时候她发现他们的楼里没有防空洞可以避难。该躲去安全的酒店或者去地下吗?如果炸弹击中房子怎么办?去哪里能买到食物、水和药物?好不容易上了出城的火车,她的恐惧不减反增。她一边宽慰孩子、解释窗外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士兵、坦克,一边却不禁想到火车可能会被俄军劫持或者攻击。
“我们需要的,他们全都有”
直到列车穿过过境、进入波兰,Olga的焦虑才有所缓解。在华沙东站,有人在免费发放波兰电话卡、有人派水、果汁、三文治,还有玩具、书籍和药品,有会说乌克兰语的医疗人员,“我们需要的东西他们全都有。”
民间援助的声势几乎前所未见。到处都是物资捐赠处,到处都是愿意接收难民的广告。波兰人开着私家车前往边境,举着他们居住城市的牌子:华沙、克拉科夫(Krakow)、罗兹(Lodz)、弗罗茨瓦夫(Wroclaw).....几乎覆盖波兰每一个角落。在波兰最东南部的城市普热梅希尔(Przemys),市长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第三天就请人们不要再往那里运救援物资,因为收到的物品已经太多了。
联合国移民人权问题特别报告员莫拉莱斯(Felipe González Morales)指,目前在波兰逗留的逾200万难民中大多数都寄居在普通波兰民众家中。此外,大型体育馆、博览中心和大学学生宿舍等成了临时庇护所和中转站,有在前台服务的志愿者、身份证号申请点、和前往其他欧洲国家的旅行资讯等。
来自波兰西部城市的Marta(化名)告诉《香港01》:“我知道我的很多朋友都在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帮忙,像是筹款、物资等等。”Marta和丈夫则很快决定把他们不久前刚刚空下来的公寓提供给Olga与孩子们暂住:“我们有朋友帮忙照顾孩子,有人在最开始的时候帮着筹款......我们为形势所打动,(这样做)是出于内心的需要。”
在波兰原本就生活着很多乌克兰人。在华沙大学偏见研究中心去年进行的一项调查中,超过90%的受访者表乐示与乌克兰人作为同事和邻居。乌克兰人在波兰称为“斯拉夫兄弟”,1939年遭到苏联与希特拉夹击的历史创伤也让他们有着情感上的亲密。“在俄罗斯的攻击面前,历史记忆被唤醒了”,华沙大学心理学家Michal Bilewicz解释称,这种类比产生了共情。
波兰执政党法律与公正党(PiS)长期奉行排外主义、反移民,此次对乌克兰难民也简化入境审查、居留、就业等行政程序。3月,波兰议会立法赋予所有在战事开始后抵达的乌克兰难民18个月的居留权和波兰身份证号(PESEL),并迅速立法来帮助难民解决生活需求、甚至在波兰社会立足,当中包括每人300兹罗提的一次性援助金(约合510港元)、予以寄宿家庭的(每名难民)每天40兹罗提(约合70港元)补助,此后再赋予在波兰的乌克兰公民除投票权外几乎相同的权利和机会,包括合法居留、就业、教育、医疗保健和社会福利等。
在波兰安家?
刚开始我以为只要把公寓的钥匙交给对方、提供一些帮助就好了。
Marta笑称,尽管她和丈夫都知道收容一个陌生的难民家庭意味着巨大的责任,但现实却比她想像得更加艰难。刚刚从战场逃出、耳畔还环绕着爆炸声的大人与孩子所面临的创伤、对未来的不安、孩子的教育问题等等......Marta夫妇很快意识到,他们提供的屋檐以及与朋友们一同筹得的20,000兹罗提(约合34,000港元)只不过是开始。
Olga和孩子们刚在公寓住下的那段时间,Marta能在谈话的时候感受到这位母亲的疲惫、对未来的不安,“尽管她尽量不表露出来”。她和丈夫陪她和孩子们去电影院、博物馆,还给大儿子准备了生日派对,尽量多花一些时间在一起,“我们尽可能确保她(在这里)有个朋友、有人支持她。”
Olga的孩子正在波兰上小学:
4月初,乌克兰平民在离基辅37公里远的布查镇(Bucha)屠杀事件曝光,尽管俄罗斯政府始终否认乌方指控,但平民遗体、乱葬岗的存在仍使许多人受到震撼。Marta夫妇这时意识到若非战事彻底结束,在波兰的乌克兰人不可能回去了。“可能三个月就结束”的形势变成了好几年。
同月29日,乌克兰修改法案将予以寄宿家庭每人每天40兹罗提的补助期限延长至120天,此后不再延期:“大多数成年难民在120天后已经能够找到工作并且自立”。然而,Olga那时找工作方面还没有著落。
“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是清洁工也好,任何能喂饱我和孩子们的工作。”Olga说,平时去附近的公园、与周围的乌克兰难民交谈的时候,大家总是在讨论找工作、谋生的艰难:“因为语言障碍,这里真的没有太多工作的选择。”她本人幸运的在7月应征到一家要求掌握俄语和乌克兰语的大型医疗企业的财务岗位,每月收入达到5,500兹罗提(约合9,300港元),能够在当地支付房租和家庭的日常花销。
但事实是,大部分乌克兰难民的际遇远不及Olga,很多人仍凄身于政府提供的临时庇护所,主要是由体育场馆等改建的临时庇护所的床位,又或是与其他乌克兰家庭挤在一个小公寓内,工作亦难找。接收难民的主要大城市——华沙、克拉科夫市、罗兹、热舒夫(Rzeszów)、弗罗茨瓦夫等,住房和工作岗位本就紧张,如今城市人口激增13%至53%(截至4月底),找工作和住所变得更加困难。
2月底以来,约20万乌克兰儿童已经开始免费就读波兰学校,像Olga的三名孩子,学童往往直接安排到波兰班级,完全按照波兰的课程和当地学童一起学习。校方尽其所能为他们提供安全、友善的学习环境:开设涉及语言、文化等的衔接课程,老师加班加点来照顾从乌克兰来、受到创伤的孩子,用Google翻译来沟通。但这些充满善意的措施能否帮助乌克兰儿童融入波兰社会,仍是未知数。
对于这些不确定性,Marta只对我们说:“我们别无选择。”
Olga接受记者采访时正寄居在一个波兰家庭的公寓里,两个将满7岁的双胞胎女儿在视讯背景中跑来跑去,她说:“你要明白,这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难。但是我们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