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lyFans禁黄风波|金融之手何以频频扼住色情平台咽喉?

撰文: 周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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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办法,英国大都会银行2019年突然关闭了我们的公司账号,纽约梅隆银行标红或拒绝与我们相关的汇款,摩根大通更是特别激进地关停所有性工作者或相关企业的账号。”
当拥有1.3亿注册用户、以成人内容为主的付费订阅平台OnlyFans于8月19日突然宣布禁止露骨色情内容时,该平台老板如此无奈地解释道。虽然OnlyFans不到一周后声称找到了愿意合作的银行,从而得以撤销禁令,但该事件再次激发了对于如何规管色情平台的大辩论。

近年来,色情平台正受到商界越来越多的自发规管。在女权主义者和宗教保守团体这一平日水火不相容的群体合力下,能扼住色情平台咽喉的金融机构及科技巨头开始不断发力,打击行业内泛滥的儿童色情、偷拍和强奸影片、以及性剥削现象。

其中最典型例子就是全球最大色情网站Pornhub。在《纽约时报》去年底以长文《被Pornhub毁掉的孩子》对其开炮后,再加之宗教保守团体Exodus Cry等不断游说,信用卡公司Mastercard、Visa就迅速与其割席。由于PayPal等其他主流支付公司也早已“禁黄”,无路可走的Pornhub遂赶紧跪低,下架了逾千万条个人账户上传的影片,并承诺加强审核。但由于其尚未达到Mastercard的种种要求,包括核实影片出演者的年龄、对每条影片进行事前审查、设置偷拍受害人申请删除的程序等,因此仍只能诉诸银行汇款或加密货币交易。

《纽约时报》长文《被Pornhub毁掉的孩子》,谴责Pornhub将强奸儿童、复仇式色情、偷拍女性洗澡、种族主义和厌女内容、以及妇女被困在塑料袋内窒息的片段当作盈利手段。(《纽约时报》截图)

宗教团体与女权主义者的合力

那么,商界为何此时频频对色情平台出手?这就需要回顾一下美国色情行业的流变。本来,它是一个监管程度较高、规章较明晰的行业。在加州最高法院1989年裁定拍摄的性行为不属于卖淫之后,该产业便在洛杉矶县的圣费尔南多谷(San Fernando Valley)落户生长。各公司遵守法律不雇用未成年人,且如邻居荷里活般发展出一套行业规矩,包括只有入行达到一定时间才能拍摄更大尺度激情戏等。

但互联网的兴起颠覆了传统色情业,再加上美国最高法院1997年裁定克林顿政府的《通讯道德法》(Communication Decency Law)违背第一修正案保护的言论自由后,官方也不再试图规管网络色情片。

其结果就是,像Pornhub这般兼具“用户上传的免费片”与“厂牌拍摄的付费片”的平台迅速成为行业巨头,其缺乏审查的免费影片库充满儿童色情、偷拍和盗版影片,给无数受害者带来心灵创伤;Pornhub母公司MindGeek还因大量收购色情平台和厂牌,构成对行业的实质垄断,原子化的厂牌和演员遭到更严重剥削。例如为吸引消费者,如今色情演员不得不拍摄更大尺度、更暴力的剧情,又因收入的下降甚至选择兼职卖淫。有从业者形容,“在我1992年刚入行时,没有姑娘卖淫。而现在不卖淫的,我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这自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重视。对于宗教保守团体来说,色情片本身就是原罪,它违反了《圣经》中“异性婚姻之外,性即罪恶”的铁律,侵蚀了民众道德。另有宗教团体认为色情片代表的“妇女堕落”,以及与此相关的“人口贩卖”问题是末世的标志,因此打击色情平台就是在发动一场圣战。Exodus Cry便是如此形容它对Pornhub发起的进攻。

有宗教背景的倡议组织Exodus Cry被认为是推动更严厉规管色情平台的主要推手质疑,它主张达至完全废除色情作品。(Exodus Cry官网)

而对自由派来说,她们关心儿童色情、偷拍视频、以及色情演员权益,推动“道德色情片”的模式。也有部分女权主义者主张更严厉打击色情片,因在男性主导的消费市场中,色情片不可避免需迎合男性口味、将女性置于从属地位,从而巩固了父权结构。尤其是以“强奸幻想”为主题的色情片更使女性“失语”,甚至消解了现实中“不要意味着不要”(no means no)的言说力量。

虽然两派最终目的不同,但他们瞄准了同一个目标,所形成的合力便推动了各类企业采取更主动的措施。在当今讲究“企业责任感”以及“取消文化”盛行的情况下,各色企业无法“在商言商”,需要更多地承担起社会责任,而这类“左右合力”的议题就成了企业当仁不让的选择。

OnlyFans被围剿引发质疑

不过,在民众大多为金融机构发挥社会责任感、逼迫Pornhub整改叫好时,各大银行对OnlyFans的绞杀,则让大众不由得思考商界自发规管色情平台的界限究竟在哪。因为OnlyFans并不像Pornhub一般充满违法影片,其生产的内容在一定程度上接近于许多女权运动者提倡的“道德色情片”(ethical porn)。

该平台只允许付费订阅、内容生产者都经过验证必须成年,且所有盈利在平台与创作者间二八分成。这种模式大致避规了免费平台上个人用户随意上传非法影片的情况;确定了以内容创造者为主导的、更具“自愿性质”(consensual)的色情作品拍摄;同时也确保了内容创作者的收益,因为像Streamate之类的的色情平台只给出演者35%的分成。另外,也不会出现像前色情明星Mia Khalfia的盗版视频在Pornhub点击近10亿,她本人仅获利1.2万美元的这种掠夺情况。

Mia Khalfia曾多次谴责Pornhub上的盗版视频,其也加入了OnlyFans平台,并指出该平台上的内容是她唯一同意公开的作品。(OnlyFans截图)

当然,OnlyFans远非尽善尽美,其在内容创造者删号后仍保留其作品使用权的“霸王条款”引人质疑,其审查机制也未有做到完全杜绝儿童色情。但毫无疑问,它是现有色情平台中较成熟完善的一个,也成了众多疫下难以在厂牌拍摄的色情明星、失业的脱衣舞娘以及性工作者的主要经济来源¬──¬──自2016年创立以来,OnlyFans向200万个内容创作者支付了32亿美元。

如果该平台未有找到新的银行处理汇款,从而维持色情禁令的话,那么许多从业者都会失去大笔收入,并可能被迫迁到其他更具剥削性的色情平台,这样反而会造成更大伤害。

那么为何银行要如此绞杀OnlyFans?《金融时报》的观点文章指出,Mastercard在Pornhub事件后对色情平台提出的种种审查要求、以及PayPal等支付公司的“全面禁黄”,导致银行越发不愿意处理与色情平台相关的交易。另外,色情平台固有的高风险和高犯罪率可能,以及消费者较高的反悔率,也让银行不愿与之交易。多重因素作用下,各方便一度将这一较为规范的平台逼至“自废武功”的地步。

毫无疑问,银行、信用卡公司等金融机构对色情平台的自发约束,能填补司法部门行动过慢的空白。但是,企业规矩的任意性、易受民间舆论力量影响、乃至通常为了方便执行的一刀切政策,使其往往无法兼顾色情片演员和相关消费者利益,其权力的边界更令人质疑。

OnlyFans创作者Aella指责支付商在没有任何监管的情况下,任意将其他公司抹去。(Twitter@Aella_Gril)

政府应发挥主导作用

这些金融机构的举动当然有其正面意义,但实质上操作层面的滑坡效应,构成大多色情平台都难以生存的现状(除非使用加密货币交易)。这体现了金融机构拥有的无上权力,以及在其政策刀起刀落下的众多从业者缺少反抗能力,而且也限制了色情片消费者的选择能力。

英国公开大学教授诺顿(John Naughton)就在《卫报》投稿警告道,民众应该警惕支付服务供应商扮演起监察者的角色,“假以时日,他们会变为国王,而我们则会沦为企业的臣民。”这与Facebook和Twitter禁言特朗普时,有关企业权力的边界讨论类似何其相似?

这便体现了政府监管角色缺席的困境。虽然色情行业有“言论自由”护身,但良莠不齐的色情平台以及泛滥的犯罪现象,已经到了国家必须主动介入的地步。可能的方案包括剥夺色情平台享受的《通信法230条》部分豁免权,列明这些色情平台必须承担的审查义务(防范儿童色情、偷拍视频等)。

而一旦有了行政和法律手段的强制力,金融机构就可以放开钳制,让那些守法的色情平台继续运转,保证相关从业者和消费者的利益,而无需造成OnlyFans这般较为良性的平台也一度无路可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