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不单阿富汗人 被迫害数百年的澳大利亚土著亦求索无门

撰文: 涂柏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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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澳大利亚士兵残杀的无辜阿富汗人,迄今其家属仍未获得任何赔偿或道歉。澳总理莫里森(Scott Morrison)甚至扬言“赔偿不是政府现阶段正考虑的问题”,结果招来人权团体抨击,连巴基斯坦人都于2020年12月10日“国际人权日”上街抗议,呼吁至少要给每个受害者家庭约100万澳币(约合76.5万美元)。但阿富汗受害者的待遇恐怕还算不上什么,因为家园遭夺取、同胞遭杀戮、后裔遭强制同化的澳大利亚土著,被殖民者迫害了数百年之久,除了政府的道歉以外,也没得到实质性赔偿。

自从英国正式加快殖民澳大利亚的进程后,土著便因种族歧视、争夺土地与水源等各种原因残害驱赶。率舰建立第一个殖民据点的英国军官坦奇(Watkin Tench,1758─1833年)曾形容道“非洲人身上散发的那种恶心的臭味,在他们(土著)身上也有,不过只是在他们的土著状态下才有,和我们住在一起的那些人,当他们养成清洁的习惯后这种味道慢慢就没有了”,以自居文明使者的高位评骘土著。时至今日,虽然部分澳大利亚白人不明说,但脑海里对土著或少数民族的看法也许依旧与18世纪的殖民先驱毫无二致。

2020年12月,得悉澳大利亚士兵残杀无辜阿富汗人暴行的澳总理莫里森,竟宣布不考虑赔偿受害者家属的问题,因而惹来人权组织的抗议。(AP)

这种歧视思想扩大的结果,就是白人殖民者自恃有更高等的生产技术、更优越的文明,认定土著“不配”生活在澳大利亚这块大陆上,故土著栖居的土地可尽情掠夺、土著使用的水源可尽情抢取,甚至认定土著“不配”算是人类。在这种逻辑之下,“白澳政策”的确立自然有了道德基础,在澳大利亚宪法第127条公然写入“在计算英联邦、一个州或英联邦其他部分的人口数量时,土著人不计算在内”,也变得理所当然,彻彻底底于法律上剥夺土著作为人类所享有的一切权利。尽管日后在土著与白人进步人士的强大反弹、以及为了拉近与亚太国家的关系,澳大利亚正式于1973年废除“白澳政策”,但土著的实质地位却未随之大幅改善,何况政府的正式道歉竟迟至2008年才声明,且拒绝经济性赔偿。

自从白人殖民者登陆以后,澳大利亚土著就经历屠杀、驱赶、强迫同化与奴役等各种迫害。此为1910年一群澳大利亚土著遭捕捉后、以铁链拴住的惨状。(Broome Historical Society)

倘使要回复土著原有的尊严与权利,那么使其拿回数百年来被白人榨取的劳力赔偿与部落土地是应有的政策,何况若缺乏赖以为生的土地,土著的文化与生产方式也无以传承。因此澳大利亚土著联盟(Australian Aboriginal League)早在1938年便控诉过:“你们是新澳大利亚人,而我们是澳大利亚原住民。我们身上流淌著澳大利亚原住民的血液,他们已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几万年之久。你们只是最近才来到这里,并用暴力抢占了我们的土地,几乎消灭了我们的人民,但是,幸存下来的我们足以揭露你们作为澳大利亚白人所声称的是一个文明的、进步的、仁慈的和高尚的民族的虚伪”,揭示无根的痛楚。

然而,赔偿一事既牵涉到英国殖民澳大利亚乃至独立建国的正当性,又涉及广大地主与政府的现实利益,故澳联邦政府始终未肯轻易允诺。澳大利亚土著与托雷斯岛民事务委员会(Aboriginal and Torres Strait Islander Affairs)首长赫伦(John Herron,1932─2019年)竟还于2000年傲慢地声称土著们该替孩子被白人带走教育称谢,所以澳政府决不会对“被偷走的一代”(Stolen Generations)赔偿,气得土著们扬言要在悉尼奥运会上抗议。时至今日,澳政府对于土著们失去的土地与精神文化仍吝于赔付,只肯年复一年地口头致歉、宣扬所谓的“和解周”(National Reconciliation Week)而已。

为了执行“白澳政策”,澳大利亚政府历年来起码强制带离十万名土著儿童离开原生家庭,灌输他们白人的价值观,导致土著儿童的文化传承与亲缘关系断裂,故被称为“被偷走的一代”。此为1950年澳大利亚莫宁顿岛(Mornington Island)的土著孩童,正因“白澳政策”被带至白人开设的学校里上课。(State Library of Queensland)

虽然1976年澳大利亚通过《土著土地权(北领地区)法》(Aboriginal Land Rights (Northern Territory) Act),首度承认在北领地区的土著可依传统主张拿回联邦政府拥有的王权土地、建立土著信托和土著土地委员会管理土地,令各州政府就此纷纷建立类似的法案,令土著捍卫土地权的步伐迈进了一步,但终究有所局限。因为依据该法案,土著其实很难提出明文证据证明自己或部落拥有所主张的土地;再者,允许还给土著的地仅限于联邦政府的王权土地而不涉及私人土地,土著亦被禁止主张取回城镇周边地带与政府出租给私人的土地,这就等于承认了白人殖民者掠夺土著土地的合法性,仅剩开发价值不大的荒地能给土著。最重要的是,当矿业公司欲开发土著土地、但土著委员会不乐意时,政府竟仍有权以“国家利益”为由介入强逼土著屈服,显示口口声声称要保护土著的土地权,不过是形式上的承诺。

至于1982年墨累岛(Murray Island)岛民代表马宝(Edward Koiki Mabo)状吿昆士兰州政府,要求州政府承认土著对岛屿的世世代代所有权,虽在缠讼多年后于1992年逼出了否定澳大利亚乃“无主之地”的“马宝裁定”,形同承认白人殖民者侵占土著家园,但土著取回土地的阻力依旧如高山般崇峻。自由党领导人唐纳(Alexander Downer)便在裁定通过后危言耸听地骂道“我们必须创造国家欢迎投资的印象。马宝裁定以及现在处理这一裁定的方式对澳大利亚经济的未来有著巨大影响”、“如果处理失当,那么让我们的经济回归正轨以及减少失业的前景就将破灭”,将土著拥有土地与败坏澳大利亚经济划上等号。矿业集团与农牧业者也随声附和,毕竟此事攸关彼辈饭碗,故也跟著渲染称这会危害全澳大利亚的“国家危机”。

在各方利益团体的扰攘下,澳大利亚于1993年与1998年通过与修改《土著土地权法》(Native Title Act 1993),既允许土著可拿回主张的传统领地,又承认殖民者牧场对土地的占有,这种自相矛盾的条文登时引起轩然大波,更显见土著想夺回家园的道路险阻重重。何况即便有了有限的法律条文保障,法官们依旧可以做出偏袒白人的判决。

如2014年昆士兰州高等法院法官菲莉佩迪斯(Anthe Philippides)在受理尤阿拉伊人(Euahlayi)的土地权诉讼时,竟诡称“在取得澳大利亚主权的时候,国际法承认获取主权不仅靠争夺、割让和占领无主地,而且靠对无人居住的土地进行殖民,而不管‘殖民’的进程中是否与当地居民进行过谈判或者与对方发生过敌意行为”,形同重申了种族主义式的“无主之地”谬论。尤阿拉伊人领袖安德森(Michael G. Anderson)不禁批评道:“法院现在把他们自己视为早期非法政权的保护者”。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实道出澳大利亚土著的困境:根本难以抵挡白人的制度性优势。

根据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于2020年12月初的报道,仅有不到10%的矿业公司会提及尊重土著土地或让土著参与开发,如此低微的比率,正折射澳大利亚土著根本不被重视的生存窘境。因此2020年5月力拓集团(Rio Tinto Group)敢于为了扩大铁矿矿坑,一举炸毁具有两万多年历史的尤坎峡谷(Juukan Gorge)土著遗址,事后还仅对三名涉事高管处以罚款的轻微处分;近期还有伍尔沃斯集团(Woolworths)想在主张禁酒的土著小区附近开设酒店,即便面对土著的高声抗议,但该集团仍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因此,冤死的阿富汗亡魂得不到赔偿并非个案,几百年来被杀害被压迫的澳大利亚土著至今也只获得几句不痛不痒的道歉、几个名义上许诺归还土地的有限法案。在这种形势下,澳大利亚政府却还敢腆颜自称维护“人权”、要同土著“和解”,不啻是最大的讽刺,令惨死在侵略者枪口下的土著与阿富汗人们,只能在历史的尘埃与白人的狞笑中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