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平民日记:疫情下欧洲的封城、失业与亚裔歧视

撰文: 薛子遥 郑逸雯
出版:更新: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已然成为百年来最严重的全球公共卫生安全危机。值此疫情期间,每个人都被卷入其中,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感受。有些人的经历令人悲伤,有些人的经历则可令人会心一笑。
《香港01》尝试联系那些愿意分享故事的普通人,将其不平凡的内容予以呈现,希望能带读者更清晰地认识、理解、看待这场全世界共同面对的经历。

进入3月,欧洲成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VID-19)的重灾区。据统计,截至3月31日,欧盟国家和英国累计确诊病例超过38.6万宗,死亡个案达2.6万宗。法国、意大利、德国、西班牙等国均已实行不同程度的“封城”措施。

短短数周内,欧洲民众卷入这场全球大流行的旋涡中心,他们的生活如何改变?又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危机?香港01记者采访了6位欧洲居民,当中有本地人、也有留学生和外来务工人士。他们谈及疫情下被打破的日常,以及防疫观念转变、种族歧视。

新冠肺炎疫情席卷欧洲各国,图为法国巴黎,有民众3月18日戴口罩出门遛狗。(Getty)
一个华人孩子跟我说:“我在学校已经没有朋友了。”
Pauline Wolf,儿科急诊医生,法国人

Pauline是一位专门服务儿童的急诊医生。她形容,当看到中国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方式,并在 10 天内建立一个全新的医院,“感觉就像一部电影”。而同一时间在法国,她身边的医生朋友都说,这种病毒不比普通流感厉害,不用着急。

不过,当法国决定更积极地应对疫情后,医院需要重新配置医疗团队和设备,这给 Pauline留下深刻印象。她回忆道:“当所有军事医护和全科实习生都要被政府征召、建立新部门时,我们才意识到,我们正在开始一场关于健康的战争。”。

Pauline表示,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3月16日的电视讲话曾让她感到烦恼,因其在发言中并未使用“隔离”或“封城”等字眼。她认为,必须采用更强硬的手段,为这场“健康战争”进行风险管理。

这位医生忆述,早在疫情爆发初期,有一个法籍华人小孩来看急诊,悄悄告诉她:“请别告诉我妈妈,但我在学校已经没有朋友了。”那时Pauline才明白,就连年纪尚小的华人面孔,也要承受歧视的重担。

新冠肺炎疫情下,种族歧视情绪在部分欧美国家蔓延,出现亚裔面孔被敌视的现象。(Getty)
第一次开疫情会议,就像世界末日电影的开场白。
François Mainié,国家教育行政机关职员,法国人

三月初的一天,François的上司召开会议,在约30名同事面前解释:即日起,政府的工作程序将会重新调整,以便国家应对疫情爆发的危机。对François来说,这场会议有如一部世界末日电影的开场白。

他批评法国政府应对新冠肺炎的政策,认为其非常南辕北辙:当局想要应对病毒,但又害怕影响经济,最后还是怠慢处理。François希望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应该更关注人类和世界的健康,这比经济或消费更重要。

François称,他有一个越南同事,因疫情遭受不少歧视。例如这位同事乘坐公共交通时,很多人不想坐在她旁边,进入车厢后也会与她保持距离。

法国总统马克龙3月16日宣布一系列“封城”措施,要求民众留在家中。(Getty)
现在排队购物,人人保持起码3米距离。
Rémi Malingrëy,新闻漫画家,法国人

Rémi住在法国东部,也就是疫情最严重的地区。自疫情在欧洲爆发以来,他为法国传媒画了不少关于新冠肺炎的作品。

Rémi回忆, 最初得知新型冠状病毒的消息,他感觉如同“听到蚊子在遥远的国度传播疾病”,一点也不着急。但现在的他每天只外出一次购物,最近更会把新买的东西先放在门外,第二天才拿进家中。不过Rémi表示,“封城”期间自己工作更放松,也有更多时间看书,他刚开始读一本一千页的书。

在Rémi看来,法国人过去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因此无法预先做好准备应对疫情。据他观察,法国人对疫情的态度经历明显变化:最初不少人拒绝政府建议,不愿遵守一些基本规则,例如与其他人保持社交距离。而如今却出现180度大转变,以至民众购物排队时,会与他人保持起码3米距离。

疫情让我重拾生命复苏工作。
Caroline Wolff,麻醉科医生,法国人

在全国实施“封城令”后,一直在家隔离的Caroline觉得受不了了。现在有机会上班,她反而多一分雀跃:终于可以离开家了。

然而,身为巴黎郊区医院麻醉师的 Caroline,工作并不轻松。以前,她需要分配工作时间,一边在公立医院工作,一边于私人诊所服务。但自疫情爆发初期起,她便把 100% 的时间奉献给公立医院,也重拾已五年没有碰过的生命复苏工作(resuscitation),例如心脏复苏术(CPR)。

Caroline表示,法国的医疗系统在很久之前已超出负荷,医生经常上夜班、过分疲惫的情况并不罕见。现在疫情当头,医院需要更多人轮班,“医护人员觉得快要崩溃”。坚守在抗疫前线,她印象最深的是疫情变化的速度:早晨收到的消息,数小时之后已经作废。医院朝令夕改,疫情变化比人们的预算能力还要快,必须不断重组、调整,直到疫情完结那一天。

图为4月1日,医护人员在法国巴黎一个火车站救治一名感染新冠病毒的患者。(Reuters)
尽管无工开,但我却更放松、更有创造力。
Mickaël Fidjili,摄影师,法国人

受疫情影响,原计划由Mickaël拍摄的活动都被迫取消,收入来源被切断,他只能等失业救济金援助。然而他还是很积极,更认为可以善用空闲时间,学习拍电影或做音乐,这样已经很满足。危机当前,Mickaël竟感觉生活比平常更放松悠闲,自己也更有创造力。他欣喜地发现,其实很多法国人与他一样,也趁这个机会发挥创意,在网络上传播各型各色的新事物。

他不满意法国政府应对新冠肺炎的措施,批评它们相当矛盾:一方面允许地方选举继续进行,另一方面却严格限制民众活动,禁止反对退休制度改革的示威者上街游行。

Mickaël希望,社会不要忘记无家可归者,不要忘记不受社会福利保障的移民工人。这些人没有安全的地方接受检疫,在法国的一些大城市,他们甚至会被警察罚款。

↓↓↓想看疫情下法国人如何发挥创意,请即刻去片:

最担心的是困在家里的86岁老父。
Jean-Jacques Bertrand,小型企业老板,法国人

Jean-Jacques担忧,他的公司会在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倒闭,这是疫情给他带来的最大挑战。由于公司办公室位于一所大学内,而法国政府已下令关闭所有学校,因此他需要持特殊证件才能进入校园,并且每周只能上一天班。

Jean-Jacques认为,法国政府在疫情宣传方面做得不错,但在物资供给上稍显逊色。例如手套、口罩、洗手液等,不能为医护人员提供足够的保护,也不足以满足全国人民需要,达不到发达国家应有的水平,甚至有传闻称法国需要靠中国捐赠医疗物资。

在疫情不断扩散的情况下,Jean-Jacques最担心的正是家人,他每天也会跟86岁的父亲通电话,年迈的爸爸因全国“封城”而被困在家中。

3月18日,中国捐赠100万个口罩给法国政府。(Getty)
亚洲人被怀疑“播毒”,甚至与自己为敌。
Jacky Xu,意大利男装公司职员,深圳人

Jacky来自深圳,早年在意大利留学后,入职当地一间服装公司,在米兰生活已有2年。

春节期间与家人通电话,Jacky便得知中国正在爆发新冠肺炎疫情,但当时他并不感到焦急。直到四星期前,正值米兰时装周开幕,意大利传媒报导了第一宗本地新冠肺炎病例,患者就住在米兰附近一个小村庄,这时Jacky才开始慌张。

“在疫情沸腾的日子里,心也被烫伤。”他形容。在Jacky看来,欧洲人将“新冠病毒”与“中国”对等,现居欧洲的亚洲人难免在生活、情绪上受到影响。他表示,即便自己只是照常走在街头,却有其他行人把脸遮住,似乎害怕Jacky会“播毒”。

种种心理压力下,Jacky甚至觉得“自己与自己为敌”。例如有一次他搭乘火车,对面乘客立即以毛巾掩口,脸上不带一丝微笑。Jacky原以为对方怕自己携带病毒,最终却发现其介意的,只是自己身上的烟草味。

Jacky认为,意大利人和中国人面对疫情的态度很不一样。意大利人一直怀著积极的态度,随意开玩笑;在全国隔离的时候,大家还是很开心。他们会在阳台上欢呼、唱歌还有播音乐,把国旗、还有自己画的彩虹,挂在窗上给外面的人看。

决定留在法国不回台湾,不能让同胞蒙受感染风险。
洪瑞麟,在法国留学和工作,台湾人

瑞麟凭借工作假期签证,来到法国学法语,同时以教中文为生。在法国实行全国封锁时,所有人必须留在家中不能外出,于是他每天重复看书、读法文、看电影,以此充实日常生活。

瑞麟称,他居住的城市规模较小,针对亚洲人的歧视问题不太严重,但也无法完全幸免。疫情扩散至欧洲后,部分人对他的态度变得奇怪,曾有街上行人对他大喊:“Coronavirus!”。

瑞麟最惊讶的是,即使疫情日趋严重,不少法国人还是拒绝戴口罩;甚至即便生病,也继续排除感染新冠病毒的可能性,更强调新冠肺炎与流感没什么差别。他认为法国人过于松懈,可能在法国人眼中,喝杯咖啡的时间,疫情就会安然过去。

在欧美国家,亚裔人士戴口罩有时会面临歧视。(Getty)

眼看法国传媒不断报导台湾针对疫情的措施,号召仿效台湾,瑞麟对台湾的自豪感与日俱增。虽然他知道很多人不认同台湾是一个国家,但他也发现台湾绝对不脆弱。

其实台湾政府曾经联系瑞麟,答应协助其回国。可是他觉得逗留机场风险高,同时不想将病毒带回台湾传播,所以决定留在法国。不回家,不只因为回家的路危险,而是出自一颗关怀同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