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交矛盾·下►双性恋PTBF不再接客:我无法孝顺,我是传道人儿子

撰文: 何洁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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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那晚,他凌晨回家,妈妈还没睡。他凝望走廊墙上那排十架、散落客厅的圣经,深呼吸一下,向妈妈道出秘密:“妈妈,其实我喜欢女仔,也喜欢男仔。”
母亲静呆数秒,把儿子拥入怀:“你迷失了方向,终有天会返到主身边,带你走回正确的路。”他再次感到传道人家庭对儿子成为完美基督徒那不设实际的寄望,知道自己将永远不被挚亲接受。除了双性恋者,他其实还有一句没说出来:“我还是一个ptbf。”

传道人父亲给他改了有“圣洁无暇”之意的名字,偏偏他是双性恋者、曾有婚前性行为,每分每秒承受父母愿他成为完美基督徒那不设实际的寄望。(卢翊铭摄)

他的名字  出生就背负圣洁无暇的重担

上次跟大卫聊到ptbf和双性恋的故事,他的深邃眼神彷佛在对我说“你不会只约会我一次”。后来我们再度于一所性小众教会见面,镜头前他戴上狐狸面具,因为“父亲可能会失去工作,妈妈会受到教友质问,日喊夜喊,那是我家人所不能承受的。”

他如一颗洋葱,一层层剥下去,深藏的压抑呛鼻刺眼,说著说著,他的泪会掉下来。

他26岁,爸爸是传道人,妈妈是中学教师。他的名字有“圣洁无暇”上主的意思,每当有人唤起他,那三个字都在提醒自己背负著深厚沉重的寄望。父母从小教他要活出神的圣洁光芒。

这朵温室小花住在过千呎的房子,考不上本地大学便出国读书,环境容许他毕业一年也不必有固定工作。家庭看似美满,关系却是支离破碎。大卫是进步青年,每天迎向日渐开放而流动的大世界,拥抱平权与自由。血脉相连的父母却信守与他完全相异的性向价值。

切身的双性恋身份、满脑开放的神经线,叫他不愿被同化,深爱父母同时,不断冲击他们的底线。

他如一颗洋葱,一层层剥下去,深藏的压抑呛鼻刺眼,说著说著,他的泪会掉下来。(毛淳宇摄)

学校团契团长 vs 暗恋中学男同学

他返了二十年教会。婴儿呱呱落地前,他已在母亲肚里听崇拜。儿时妒忌邻家孩子的新玩具,妈妈教他“神叫世人别有贪恋之念”;成绩不好,爸爸少有与他检讨,而是说“你的长处是神的恩赐、短处是神的考验”。

自初中迷恋科普书,他会问为何圣经没有恐龙、技术上摩西如何分得开红海、新旧约记载的天灾确实是历史哪件大事、神爱世人,为何圣经却会说人间爱情只能限于男女之间。但少男无力反抗,唯有一直当乖乖的基督徒儿子。

十八岁的盛夏,他和一个男生躲在教会学校的地下室弹钢琴。当年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暗恋,只感到密室内青春躁动,放学时有牵起他手的冲动。同一时空下,放学后他就是团契团长,积极邀请同学崇拜,引领众人祷告。在那所校徽有十架的中学,爸爸是驻校传道人、儿子是团长,无论怎样看来,这都是一个模范家庭、一对能够荣耀神的父子。

“我对‘罪’的概念,自初中开始打飞机时涌现,每次也很自责,会求神原谅,甚至觉得自己荣耀不了神。”(卢翊铭摄)

自慰被母亲发现  母亲以爱劝勉却说不出“自慰”二字

大卫自小质疑宗教,在过份灌输“不要问只要信”的氛围,某程度上,他当团长是场满足传道人儿子形象的戏码、晚上打开门跪在床上祈祷是份写好的剧本。直到经历青春期的性压抑,他渐走上“离经叛道”的路。

“我对‘罪’的概念,自初中开始打飞机时涌现,每次也很自责,会求神原谅,甚至觉得自己荣耀不了神。”有次妈妈无意发现,她洁癖得连“打飞机”与“自慰”也说不出口,只问他是否看“咸湿片”,继而以爱训勉:“身体是神的,纵欲是对衪不敬。”

二十岁的初春,他与女友于无人的家中做爱。妈妈发现垃圾桶有遗留的迹痕,顿时面如死灰。“我从她眼中望到看不见尽头的失望。”后来她写了封信,说亲爱的儿子被魔鬼蒙骗,甚至有意无意指女友就是那只把儿子带走的魔鬼。

“婚前性行为”违反父母绝对禁止的界线,他反问是否不配做他们的儿子。但同时完全不能理解为何宗教对人的本能如此苛刻,既然性是身体一部分,而“身体是圣灵的殿”,那为何性竟是如此令人压抑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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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理解为何宗教对人的本能如此苛刻,既然性是身体一部分,而“身体是圣灵的殿”,那为何性竟是如此令人压抑的枷锁?(卢翊铭摄)

受浸没入水中  “我感受不了神”

但他仍然是不能让父母失望的传道人儿子。父母即使知道儿子迷途,但只要愿意受浸,就是懂得回头的浪子。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他吃过妈妈煮的早餐,坐上爸爸的私家车,来到庄严堂皇的教堂。十字架下有个受浸池,周遭坐满来看仪式的亲朋。他穿上一袭黑色礼袍,牧师唤他的名字,问是否坚信神为他的救世主,他简约回答:“是”,随后被压到水里,整个人湿透之际,旁人高歌“十字架、十字架”。

父母高兴得几乎终生无憾,众人送上鲜花和圣经,庆祝修成正果。大家都是那么满心欢喜,除了他本人。这场确立信仰的浸礼,成了他决意不再只忠于父母的庆典。

他缓缓地说:“浸入水的一刻,没有喜悦,只有压抑,我感受不了神,反问自己的生命,到底为谁而活。这最重要的一步,却反而告诫我要诚实我面对自己。”浸礼后,他独自去了海滩看浮云,望浪花拍岸,哭了一场。

“受浸那刻,没有喜悦,只有压抑,我感受不了神,反问自己的生命,到底为谁而活。这最重要的一步,却反而告诫我要诚实我面对自己。”(卢翊铭摄)

价值观无法相近  “我永远不是孝顺的儿子”

他坐在教会,回想26年的人生。我看不到他轮廓分明的脸容,只听到间断的低泣。“他们自觉是神派来的天使,待我如教友多于儿子。我想让他们知道,宗教和爱是可以分开的,我们之间有日积月累的情感,即使价值观冲击,也不是我们分开的原因。”

在渐渐不返教会、向妈妈“出柜”之后,父母没有接纳他,而是以无尽的爱等待他“浪子回头”。但大卫知道自己不会,他相信不论是异性恋、双性恋、同志都是一种爱的选择。他所看到的世界,不是父母的世界。

他如同北太平洋那条孤独的鲸鱼,一直以52赫兹的声线跟爸妈对话,他们却一如以往发出17赫兹回应,彼此总是没法听得见彼此。

脱下面具前,他道出最后一句:“爱得太深而彼此终究不能理解,是解决不到的死结。父母无法改变、也无法接纳我、直到他们离去之前,我都不会是孝顺的儿子。”

(大卫为受访者要求的化名,大卫王为《圣经》旧约人物,后人曾指出他有可能是一名双性恋者。)

“爱得太深而彼此终究不能理解,是解决不到的死结。父母无法改变、也无法接纳我、直到他们离去之前,我都不会是孝顺的儿子。”(卢翊铭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