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的形状:插画师林淼的身体美学
拥有身体的好处是,它会告诉你好些事情的极限和直接反映的欲望,而自己通常都知道如何满足这些欲望:饿要吃饭,累要睡觉,孤单无力时需要拥抱。因为我们有了身体,能透过肉体感受而明白自己。有些人会压抑自己的欲望,同时也有些人的欲望是会被人忽视的。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曾经有人跟我说,fashion不就是衣服吗?我不明白,为何一个指称就只能有一个对象?“Fashion”,中文本就可以解作“时尚”或“时装”,不应该是根据个人对身体的理解,从而表现自我的一种方式吗?时装是我们的主线,但尚需要不同媒介来辅助我们去认识自己,例如图像。图像,可以是相片,可以是画;可以具体,可以抽象。身体亦如此。身体,是证明我们存在的实体,是我们每天触碰、欣赏或厌恶的细胞组合。身体,也是我们灵魂的载体,是体现与满足自己/他人欲望的躯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体想像,在此之上又发展成不同的爱恨情仇。兼职插画家林淼说:“情欲就像数千根头发,交织在一起时纠缠不清,看不清,解不开。”
林淼毕业于香港浸会大学视觉艺术系,参与过大大小小的展览,她就是一个以绘画身体来表达欲望的插画师,无论是具体的,还是抽象。
以插画梳理自身
林淼曾问父母:“有无想过杀死我?”小时候跟家人关系不好,一直到画《Maybe It’s Silent,Têtes》这幅插画时,跟家人关系仍有隔膜。这画灵感来自是来自美国乐队MGMT歌曲《Siberian Breaks》,画中的小孩被胶纸封嘴,林淼在胶纸上加上虚线和剪刀——嘴上的胶纸剪与不剪,或许是很多香港人内心深处的挣扎。“对家人、朋友,还是情人也好,我们总希望受到对方重视,却未必想过应该怎样去珍惜对方——香港的空间和时间有限,往往不容许你去面对和表达自己,但我们又会把至亲对自己的包容和理解变成理所当然。这样很压抑,结果大家根本没有沟通,吵架却成了惯常的相处方式。”
不正视自己的感受和欲望,被压抑的情绪只会内爆;反而剪开嘴上的胶纸、打开心扉,情绪或许能化为行动力去梳理自己,让自己专注地解决生活中的各种疑难。“梳理自己的方法有很多种,画插画是其中一种。”于是林淼以线条作画来勾画自己的感受,她透过观照自己画中线条的粗幼疏密来观察自己的状态,理清内心的感受和欲望。
此身:欲望所在
在创作时,我们会发问,我们会寻找答案。这是一种探索自己、探索社会的过程。林淼正是透过画插画来梳理思绪,思考不同的议题,发掘一些平常难以留意的人、事、物。关于身体与欲望的创作,缘于数年前的一个展览及书籍插画工作,分别是《《迷糊‧情欲‧对象》(周耀辉与80/90后跨时空媒体性别展,2012年)的展品与《一个身体两个人》(周耀辉著,亮光文化,2015)的插画。她透过文字来了解议题,同时以图像来补足文字无法传递的讯息。在开始做这些作品之初,才刚刚开始接触性别与身体的议题,正好给她打开了一扇大窗来看这个世界——探讨各种平等的议题和权益。对她来说,拥有身体的好处是,他会告诉你好些事情的极限和直接反映的欲望,而自己通常都知道如何满足这些欲望:饿要吃饭,累要睡觉,孤单无力时需要拥抱。因为我们有了身体,能透过肉体感受而明白自己。有些人会压抑自己的欲望,同时也有些人的欲望是会被人忽视的。
〈出轨〉就是《迷糊‧情欲‧对象》的其中一幅展品。当中呈现了伤残人士标志与代表情欲的图像,以带出他们欲望被忽视、被置身事外的感觉。伤残人士已然行动不便,困于有限的空间内,但他们的欲望难道会随着肢体不便而失去吗?林淼留意到他们的欲望不但被忽略,一些身体健全的人更会取笑行动不便人士的欲望,是一件可悲的事。
在创作之中,情感的敏感度会提高,苦乐哀愁通通被放大,但若真要以不同媒介表达出来,似乎又有点困难。在林淼关于身体的作品之中,可以看到许多繁琐的线条相互穿插,虽然是画身体部分,却又不像眼、耳、臂、指。她说是以时装照作为创作moodboard(情绪板),透过像烦恼丝的线条缠绵交错,配以文字与想像来勾画身体与欲望的形状——例如在《迷糊‧情欲‧对象》中,他们是欲望在城市中的形状;在《一个身体两个人》中是器官和情感交融的形状。对于身体与欲望,她选择用线条来呈现,不单是梳理自己的思绪,还要把感受作为形状来让自己直视一番,藉著看线条粗幼疏密、缠绕程度,诊断自己最近身体和内心的状态。在梳理自己的同时,又纪录内心的纠缠,这不正是人类欲望的复杂性吗?
对比《一个身体两个人》的其他插画,〈骨〉的颜色灰暗,而且以纯线条表达,林淼希望营造一种X光片的效果。其中一些线条有如花瓣一样,暗喻一些寄生在骨头之间的情绪。这些情绪有时丰富了人的情感,却也会带来烦恼。
林淼在《颜に生き (寄生颜面)》系列开始画病态和痛楚的形状,例如〈光を吐くの目(吐光的眼球)〉刻画了日以继夜对著发光屏幕,那种眼球里的光多得要吐出来的感受。
诚实面对自己的感受
性别与身体为她打开的大窗,还让林淼学懂了如何诚实面对自己,影响了她包容自己、了解和对待世界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正视自己肉身与心灵的感受。从刚才的〈出轨〉中,她又延伸说到一些远离“轨道”的情欲。很多人即使是“主流中人”也会有因自己某种恐惧、所喜爱的人/东西与“主流”不合、不完美而不肯面对自己,继而逃避——这对创作和日常生活来说是可以很糟糕的,你不能每天都活在恐惧和衣柜之中,你可以对世界隐瞒自己的事,但不能连自己都逃避——身体与心的痛楚为什么不可以同等?如果饿要吃饭,开心可以笑,为什么痛不可以大叫,为什么伤心不可以流泪?
关于欲望,让我想起了林夕为《花樽与花》所填的词:“情欲是吃饭运动睡眠/原是必需/调情像呼吸饮水洗澡/何用准许”
情欲是动物的基本欲望,为何大家都羞于承认与面对自己的欲望?不论写作、画画还是穿衣、吃饭、运动,都是一种认识自我身体与意识的过程。唯有认识自己,才能正确地表达自己。
认识自己就是不要惧怕痛感,最后以林淼在《一个身体两个人》里一幅称为〈指〉的画作结,这就是一幅关于痛感的画。有说十指连心,画里欲望由指头传递出来,指头又把触感传回大脑。但触碰的一刻是快感还是痛感,却每次不同,若一切是未知,那还应该碰吗?有些人勇往直前,先试了再说;有些人却因害怕痛感而止步不前,囿于自己的想像与恐惧之中——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情欲是吃饭运动睡眠/原是必需/ 调情像呼吸饮水洗澡/何用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