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女人穿搭学】Lee Miller:手持摄影机的断臂维纳斯

撰文: 方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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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二战史上其中一张最著名的照片︰女子在浴缸里作状洗澡,右手擦洗肩膀,浴缸前是陪伴她走了很远路、充满风尘的军靴。她望向画面右上方,如像不屑画面左方、香皂碟旁的希特拉肖像;这里正是希特拉与情人Eva Braun位于慕尼黑的住所,时值1945年4月30日,希特拉同日在柏林自杀,当全世界为这消息而震惊不已,也唯有这么一个奇女子以一张举重若轻的出浴照回应独裁者的离世。

她是Lee Miller,一生与时尚拉上关系,曾是模特儿,又是Vogue的摄影师。要谈颠覆男性权力游戏的女人,总会想到她,并非因她曾在希特拉的浴缸洗澡,而是她怎么由众多男性的缪斯、那个被拍摄者,转变为战地摄影师。

摄影,本初就有性别意味。Susan Sontag在《论摄影》(On Photography)里说摄影机就像枪枝,这枪的意象,因当时的摄影师大多为男性,也有阳具的暗喻,Sontag甚至用上“施暴”一词,觉得对人拍照就如同施暴一样,把拍摄对象转化成一种可被占有的符号。

Sontag如此明说︰“摄影机是一种升华版的枪枝,给人拍照是一种潜意识的谋杀,一种柔性的谋杀,等同悲伤时刻,令人不寒而栗。”Susan Sontag这说法现在看来虽有点陈腔滥调,但放在Lee Miller的例子上依然有趣——那被男性枪枝指着的女性,变了举枪拍摄其他人的女子。

1927年,Lee Miller登上Vogue封面。

Lee Miller从小就成为她父亲摄影的对象,19岁时又被Vogue杂志的出版人Conde Nast在街头发掘,数月后成为美国版Vogue的封面女郎,封面上她是正宗的20年代摩登女郎(flapper),戴着当时时兴的钟形帽、彼岸Coco Chanel流传过来的珍珠项链。

封面由插画师George Lepape绘制,背景为歌舞升平的Manhattan夜景,时值1927年3月,此后数年,Lee Miller的模特儿生涯十分顺利。1929年,大萧条降临,摩登女郎的不羁形象渐渐破灭,到了30年代,很多flappers,都如人称“美国第一摩登女子”(the first American Flapper)的费兹杰罗太太赛尔妲(Zelda Fitzgerald)般华光失色,Lee Miller却于1929这一年飞到巴黎,成为摄影大师Man Ray的学生,并于30年代开展自己的摄影事业。

世人都知道Man Ray与Lee Miller之间有一段传奇爱情故事,Man Ray为Miller拍下很多经典照片,她亦从情人身上学来种种摄影知识,甚或在无意中发明了“中途曝光”(solarisation),有说很多Man Ray署名的作品是Miller掌镜的。

1932年,Lee Miller离开了Man Ray,开办了自己的摄影室,由被摄者转变为拍摄他人的人生。很喜欢她后来的一张照片︰不算年轻的Miller举起相机,观景窗紧贴她的眼睛,那机器如像她身体的一部份——现在是她主宰她要摄下甚么,她要去说甚么话。

由被摄者变为拍摄者。
《戏梦巴黎》里的断臂维纳斯与Lee Miller多年前造型一致。
Lee Miller因为二战而成战地摄影师,从拍摄华衣美女转为满目疮痍的战争。

缪斯与战争之血总觉得Lee Miller的希特拉浴缸照之所以传世,除了历史因素,在于当中有太多解读不完的元素,比如说同样也是裸着身体举起右手,浴缸里的Miller却与画面左方梳妆桌上的裸女雕像完全不一样。又或者说,那裸女如像诉说着她此前的人生。

要写Lee Miller,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谈她小时候受性侵的事。事隔一个世纪,这样一个传奇女性小时候的苦难,不应成为读者窥探的对象。但若要谈她与摄影的关系,免不了这段遭遇。为Lee Miller写传的Carolyn Burke就提到她父亲自小给她拍裸照,意在帮助Lee Miller走出阴霾,重建对自身的信心。

这说法难探真伪,但确实Lee Miller一生拍过太多裸照。在其后的例子里,她是众多男性的缪斯。Jean Cocteau就曾邀请她演出电影《诗人之血》(The Blood of a Poet),她在其中扮演一个没有双臂、如像雕像般的女人,指向的正正就是被称为最美的人体雕像——《米罗的维纳斯》(Vénus de Milo)。这一幕后来在2003年向众多经典电影致敬的《戏梦巴黎》(The Dreamers)里也重演过:Eva Green戴上黑手套,扮演失去手臂的维纳斯,上半身裸露,下身裹着围巾,断臂之意,在于观看者有种可以为所欲为之感。1930年,Man Ray所摄Shadow Patterns on Lee Miller's Torso,一样把站在窗边的Miller拍得如像断臂的维纳斯。

但Lee Miller不是那种让人为所欲为的女人,两人之间的故事有很多流传,诸如May Ray妒忌女友的才情,也会因为她将自己弃掉的照片拿来加工而大发雷霆,Miller曾说男人的性自由、特权和嫉妒心叫她窒息,可幸她却没因此停下追求突破。30年代,她为Coco Chanel、Elsa Schiaparelli、Virginia Woolf等名流拍照造像。她与这些被她拍下的女性一样,离不开被人诉说她与不同男性的故事,但更叫人留意的是她们本身的能力。《名利场》就将她同George Hoyningen-Huene、Cecil Beaton这样的摄影大师比在一起,称他们是在世的最杰出的摄影师。

这样女性,在面临世界突变时,总会是更愿意承担责任的人。二战时期,当德军开始轰炸伦敦,她用镜头纪录下一切,拍下《冷酷的荣耀:战火下的大不列颠》︰“我很自然而然地开始拍摄报道战争状况了。要不然一个女人在战争爆发后还应该做些甚么呢?”Lee Miller如是说。1941年冬,她以美军随军记者的身份为Vogue、《生活》、《财富》等杂志发回纪实摄影报导。她传回的图片附有她亲自撰写的图解,那是她在战场的亲身感受。她是踏遍整个欧洲的战地摄影记者,她说过“方圆几千里内的唯一一个记者,所以就好像是战争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一样”。她报道了在布痕瓦尔德和达豪纳粹集中营中见到的恐怖景像,美军诺曼第登陆战役,以及巴黎解放时人们的喜悦。

Ray Man为Lee Miller摄下她倔强的气质。

Lee Miller做到这样不容易。谈谈二战时另一女摄影师Martha Gellhorn,自会知道女性摄影师在其时的困难。她是海明威第三任太太,世人都记得海明威是大作家也是战地记者,却没太多人知道他怎样抢了他太太为杂志供稿的位置,他甚至为了让太太留在家,不为她找机位,Gellhorn只得乘搭横越大西洋的战争运输舰,舰上只有她一个乘客,且受着德国潜水艇随时击沉运输舰的威胁。

Gellhorn又试过在得不到媒体采访许可证的情况下(因为被她亲爱的丈夫抢了)躲上医护船进入诺曼第,也加入救护队。她还因没有采访许可而被补,之后还越狱……这女子,到七老八十还在报道世上各种战事与不义,她去世后,新闻界以她名字设立了新闻奖。

Lee Miller同样在战争中遇到各种事情。她曾因在圣马洛(St. Malo)战役中太接近作战地带采访而惹上麻烦,据《烽火巴黎众生相》(Life, Death, and Betrayal at the Hotel Ritz in Paris)所记,她是围攻时期唯一从头到尾留在那里的记者、摄影师与女性。她在圣马洛效外的塞赞布雷村(Cezmbre)所摄下的空袭行动,纪录了美国在现代战争中曾使用凝固汽油弹。本来《生活》杂志会刊登这辑照片,却被政府审查单位没收了底片,她亦因此被重新分派到巴黎西南方50英哩外的内穆尔(Nemours)。要不是这样兜转一番的话,她很可能就是第一个在巴黎解放后到达的记者与摄影师,而非世人所知的海明威了。

到了巴黎后,Vogue分配给她报道占领期间巴黎时尚界有甚么改变的工作,但这题材对Miller来说已不重要了。其后的人生,她一直饱受战争创伤之苦,不久就放下相机,大隐于乡村内。

这样的女子,注定活得不安稳。我不知道后来在她酗酒、不再拍摄任何东西的日子里,她的恐惧与她年少时的一致么?只是,那时摄影可为她抚平创伤,现在倒成压倒她的———她见过的战争影像,无论是眼前真实的集中营惨象、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是她透过镜头捕捉到的、艺术化后的二战画面,比如自杀的将军之女、废墟上歌唱的女人,想必一直缠绕着她,才叫她不再以摄影师这身份自处。

但世人并没有忘记她,数年前,时装设计师Phoebe Philo为Céline设计的AW14,灵感就来自Hannah Höch和她,因在设计师心目中,她与达达艺术家Hannah Höch一样在现实世界与超现实艺术世界之间,入乎其内,出乎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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