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疫情击碎的印度大国梦

撰文: 刘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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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上旬起,“新冠海啸”席卷印度,确诊病例数先是在4月5日打破印度本土纪录,来到日增10.3万的新高峰,又在疫况失控后,一路飙升到了30余万,连续刷新全球单国单日新增确诊峰值。

而在冰冷数据下,现实远比统计结果骇人。马哈拉施特拉邦、古吉拉特邦、北方邦和新德里等重灾区,相继出现医疗系统崩溃的现象,病床、药品、氧气和疫苗持续短缺。火葬场则昼夜运转,但仍有许多遗体排不上队,只能交由家属自行火化,公园、街头、河畔由此烟雾迷漫,侧写悲剧的无处不在。

4月21日,印度新德里火葬场大规模火化COVID死者遗体。(AP)

根据印度政府4月25日的预测,此波疫情高峰恐要待至5月中旬,彼时全印每日新增确诊病例数将高达50万例。故眼下苦痛即便深切,却仍是山雨欲来前夕。而回顾印度建国以后的内外表现,不论总理为谁,成为“南亚第一大国”的梦想始终在怀,故其不仅视泛印度洋地区为势力范围,更与中国屡屡发生边境冲突,甚至积极配合美国印太战略,在四方会谈(QUAD)的场合中活跃发声。

然而此次疫情的爆发,不啻是“旱地一声惊雷”,既暴露印度内部严重的治理弊病,更让其怀揣已久的大国梦,碎在了病毒的无情铁蹄下。

庞大的解封压力

细究此次印度疫情炸裂的根源,原因有三:过早解除隔离与社交限制、疫苗施打速度过慢、变种病毒蔓延。而其中变种病毒的增生,又与传染速度过快有关,故促成此次悲剧的关键,仍在限制不力、疫苗覆盖缓慢两大因素上。而这两大现象背后,皆与印度的幽微缺陷相关。

由于印度特殊的地域发展不均、社会阶级结构,其虽拥有庞大的年轻劳动人口,却多是需要进城的农民工。这股进城潮不仅撑起印度的服务业,也支持印度的工业体系缓步前进,更是诸多印度中产与精英的生活基础。然而疫情来袭下,新德里等大城普遍出台严厉封锁措施,致使大批农民工生计无依,仅能徒步千百里归乡,以在农村自食其力、获得些许温饱。

解封后人头涌动的印度孟买街头。(Niharika Kulkarni/路透社)

但农民工一离开,大城市便彷佛被抽离运转齿轮,不只诸多生活机能就地荒废,产业主更是叫苦连天。而印度看似是全球第六大经济体,整体结构却相当脆弱,农民工的待遇虽差,却不可或缺。故在疫情刚有好转时,不少城市企业主便派车下乡接回农民工,从而注定了反扑的必然。在强大的复工复产压力前,防疫缺乏尽善尽美的空间。

而伴随城市机能的复苏,各种集会活动亦是春风吹又生,例如4月遇上的印度教盛典大壶节(Kumbh Mela),便聚集了上万人于恒河洗浴。尽管政府已强制削减参与人数,并要求与会者遵守安全社交距离,但就实际结果观之,如此要求显然缘木求鱼。本就未被全然扑灭的疫情,终究伴随城市活动的运转而复起。

2021年4月14日,号称全球规模最大的印度教集会大壶节(Kumbh Mela)仍在赫尔德瓦尔进行当中。(Reuters)

破碎的半现代国家

但平心而论,倘若印度具有中国的防疫条件,例如健康码、防疫足迹追踪、高防疫动员力、积极疫苗施打等,则复工复产造成的反弹还不至于如此剧烈。然而正因印度本质尚是“破碎的半现代国家”,故过急开放防疫限制,便形同前功尽弃。

首先,印度建国以来,各邦的区域主义始终浓烈,不仅中央政令难通地方,邦内势力亦是盘根错节,时常与中央、他邦相互掣肘,致使防疫措施成效不佳。由此次解封进度观之,各邦规范不一,且缺乏城市与农村的相互协调,甚至多有阳奉阴违的现象,争抢物资与疫苗更是屡屡发生。

而疫苗的缓慢施打更暴露了印度的低水平治理能力。2021年1月16日,印度在全国范围内启动新冠疫苗接种工作。按计划,首日应有30万人完成疫苗接种,但最终仅有19万人在当日成功接种第一剂疫苗。

2021年4月22日,新德里一名妇人接受新冠疫苗注射。印度年初时疫情曾受控,更可参与向外供应疫苗,但现时国内疫情大爆发,为解决内忧可能会影响其疫苗出口情况,进而影响全球疫苗供应。(Getty Images)

关键原因,一来是印度仍是智能手机普及率才刚过半的国家,诸如健康码、防疫足迹追踪等措施根本难以施行,许多人民若无地方长老与街坊相告,根本不知政府启动了大规模疫苗接种计划;二来尽管染疫可能致死,但人们对接种疫苗的健康疑虑亦不低,导致不少人即便得知政府推广疫苗接种,也不愿前来施打。印度又讲求民主程序,故也仅能以“积极鼓励”取代“强制安排”。往复之间,白白错失了防疫机会。

从产业与城乡结构衍生的复工复产压力,致使印度无法长期封锁人群与农民工流动;然而与此同时,疫苗、数字化防疫措施等防护网又准备不及,甚至破漏百出,这才有了此次失控的新冠海啸。若只看经济与军事数据,印度或许是南亚一方雄国,但若不改善此次疫情所暴露的内部陈弊,包括城乡发展不均、各邦自行其是、数据治理能力等,其大国梦终将只是政治人物言词间的镜花水月,注定要在危机的往复间,沦为幻惑人心、但实际无为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