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会潮.一】和你组工会:我们不只是为罢工
反修订《逃犯条例》运动踏入第七个月,街头抗争陷入胶着状态,至今超过7,000人被捕,还有众多受伤个案。在部份抗争者看来,似乎即使有再多的流血冲突,当权者都依旧站在高台、寸步不让。于是,在去年11月初,网民发起“和你开工会”,有人认为这是反修例运动的最后一着,既可冲击现有不健全的选举制度,又有助日后筹划政治罢工,以瘫痪社会运作为筹码,向政府争取实现“五大诉求”。
从前,香港人不太觉得工会有多重要。最近,不少人聊起开工会,都兴致勃勃地说要怎样发挥工会的最大功能。只是,在这股风潮下诞生的新工会,它们之后能顺风起帆吗?如果工会成立的目的只为了发起“政治罢工”,又能否维持下去?
反抗旧有中环价值
与郭嘉荣(Easy)相约午饭时间碰面,约在他工作地点太古坊附近,四周是高耸入云、有半透明外墙的商业大厦,大厦与大厦之间有天桥接驳。走在街上,以为自己身处异乡,因为人和人都以流利外语聊天,与相隔几条街的旧楼小店形成强烈对比,那处像是自成一角的小社群。
这仿佛是金融界向来给人的印象—他们揾钱至上,他们如高楼般思想离地“万尺远”,几个核心商业区的不夜天,是他们以劳力换取光鲜外表的象征。然而,去年8月1日晚上,金融界发起在遮打花园集会,参与者男的西装笔挺,女的拿着名牌皮包,顶着一号风球的细雨,高喊“五大诉求,缺一不可”。
金融人不是这样政治冷感,他们心中有许多想法,忍住在心不说而已。他们真的不只是对钱有兴趣。
Easy是去年9月才成立的香港金融业职工总会(下称“金总”)主席,眼前的他穿着烫得笔直的西装,说话不时夹杂几个英文单词,是一个合乎外界标准的“金融人”。
Easy说,他也曾日夜颠倒,因为这是金融界的日常,听过有上司说,香港员工习惯了工时长,如果平日上班不够时间工作,自然要加班。他最初没有反抗,每天至少工作12小时,直到看见身边的澳大利亚同事“准时六点不见人”,“放工后不接电话”,他问同事为何,同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答道:“如果我工作有不满、有困难,会找工会讲,由工会负责与公司商讨改善的方法。”心中突起疑问:“香港是不是缺少了这样的工会呢?”他再进一步去问,自己有没有可能成立一个这样的工会呢?
他从不认为工会必须站在雇员一方,与公司保持“你死我活”的状态,认为工会可以担当公司与劳工的桥梁,可以是一个中立的角色。他说,如果打工仔因做得不开心而想跳槽,会影响公司的运作及士气;另一方面,公司若要在市场请回拥有同样水平的人,亦需额外成本,“对于资方来说,少了请人的成本;对于劳方来说,有一个长远的工作环境,可以放心工作。这是双赢的局面。”
Easy听说有机构呼吁员工暂时不要加入任何工会,因为机构认为自己是政府的一部份,故要求员工保持政治中立。这是对工会的另类打压吗?“对,如果足够证据的话,是触犯了《雇佣条例》第21B条。”这是公司对工会的封杀吗?“我们是已在职工会登记局登记了的工会,受《雇佣条例》保护,任何会员也能够享受到职工会的权益。根据法例,他们(公司)是不能不承认的。当然,如果我们的会员人数不够多,自然欠缺bargaining power(议价能力)。”
公司不能不承认我们的存在。但如果我们人数不够多,自然欠缺议价能力。
翻查金总的会章,与其他新工会有一个明显的不同,便是“福利”—疾病、意外、伤残、患难、失业、分娩及退休的经济援助、给予有劳资纠纷者的津贴。随之而来的是非一般的会费,过去,不论是工联会及职工盟旗下的工会,每年会费水平约为数十至一百元,金总会员则足足要1,200元一年。
Easy承认,金总的会费比起现有其他工会都昂贵,但他坚持这样做有根有据,“澳大利亚及德国等国家平均会费是人工的1%,以金融界每月薪金中位数为26,000元,即是正常来说,一个月会费为260元,一年便是3,600元。我希望教育香港人什么才算正常的工会,如果一个工会的资金不是来自会员,那么工会到底是为谁发声呢?这是一个疑问。我们努力坚守,不接受来自其他团体的捐助。”
“在会员没需要时积谷防饥,有需要时便回馈会员。”在Easy眼中,这才是工会的职能,“工会不是福利会,它的主要职能不是直接向会员提供福利,福利不是完全没有,但这不该是工会的主要职能。透过与资方就工作条件、待遇等进行谈判,才是我们的‘正职’。一天我们没有足够的会员人数,我们很难做到像国泰工会这样帮会员争取合理加薪等;一天我们没有足够的钱,便不能进行工业行动,迫使资方达成协议。”
运输业可罢不罢?
在反修例运动中,港铁站屡屡成为被攻击的对象。示威者的不满,一方面源于港铁多次在游行前后关闭附近的车站,另一方面是认为港铁在“7.21”元朗站白衣人袭击事件及“8.31”太子站事件中处理失当,因而把港铁称为“党铁”。就在此际,本身是轨道技工的吴景祥走出来,与其他港铁员工成立了工会“港铁新动力”,希望缓和公司与市民之间的关系。
港铁本来已有八个工会,主要以不同党派划分,他们筹组新工会,是因为对旧有工会的某些做法不满。特别是在今次反修例运动中,工会只针对示威者打烂了多少块玻璃而发声,却没有对与乘客安全有关的“7.21”及“8.31”事件等作任何声明。
针对“7.21”事件,翌日港铁发表声明,称“初步调查发现,当时车长只留意到列车车门受阻,加上车上的紧急掣被启动,列车因而未能离开车站,车长当时没有察觉有暴力发生”。在吴景祥看来,公司短短几句话便把责任推卸在当时的女车长身上,“高层把波(责任)卸予车长,但旧有工会一直没有澄清。”
不只发声明的问题,旧工会还忽视员工的诉求。吴景祥表示,工会最近收集了员工问卷,有人关注加薪问题,有人关注放假问题,“员工加班不是多了钱,而是储多了钟。多了钟可以换假期,但什么时候可放?公司说‘得闲’便让你放假,然而,什么叫‘得闲’?又像是资深和资浅的同事,做十年与新进来做一年的工资只差一百多元。这些议题缠绕同事多年,但工会一直没有听,只是在每年7月加薪时,(公司与工会)搞一场‘大龙凤’,像是帮同事争取了很好的加薪,但其实同事是不满的。”
又像是资深和资浅的同事,做十年与新进来做一年的工资只差一百多元。这些议题缠绕同事多年,但(既有)工会一直没有听。
法国因退休金制度改革触发大型罢工,其中运输业界的参与成功令交通接近停摆状态。对工会是否支持罢工,吴景祥的回答有点像另一新工会“医管局员工阵线”,他们同样不排斥“罢工”,但选择把决定权交给会员。他明白港铁如果出现大规模罢工,会对整个城市的交通造成莫大影响,但担心若贸然呼吁会员参与罢工,只会令公司有“秋后算帐”的借口。
两个新工会的代表均异口同声地表示,工会的最大依靠是团结,Easy特别指出,团结一致是工会筹备罢工的谈判本钱,“政治罢工不被香港法例所保护,法律保护的是因劳资纠纷而起的罢工。所以只能靠团结,要有足够多人参与,如四成人。公司不可能把这四成人全部裁走,因为不可能在市场上请回这么多人。”
新工会共同面对的“大山”
去年8月5日,网民发起“三罢”行动,算是反修例运动迄今最成功的一次,香港职工盟主席吴敏儿推算,那次行动有35万人参与,当中航空业界有逾3,000人罢工,导致至少200多班航班取消,可说是航空业界罢工的“一大胜利”,只是因为全港有多处堵路及严重警民冲突,才未获太多关注。但其后,航空业成为首个“被清算”的行业。
去年8月9日,中国民航局向国泰航空发出重大航空安全风险警示,指所有参与和支持非法游行示威、暴力冲击行动及有“过激行为”的人员,必须立即停飞内地航班;时任港龙工会空勤人员协会主席施安娜9月时疑因个人社交平台的言论被公司解雇,还有数十位机师、空中服务员、地勤等有同一遭遇。
《基本法》列明香港居民享有言论自由,但这个“自由”有一道隐形的界线,没人知道界线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时候会消失,于是,有人主动噤声,明哲保身。《基本法》也列明了所有打工仔都享有参与工会的权利与自由,但这个“权利”被“白色恐怖”笼罩,有人连报名加入工会也不敢。
Easy和吴景祥也面对同样的情况:有想加入的人担心资料会外泄,故此却步。吴景祥说起摆放街站招收会员的好处,“因为网上报名,要他们拍下职员证,他们怕会‘留底’被泄露,但在街站报名则不用,我们看一看职员证,确认身份便可。”明明加入工会是《基本法》所保障的自由,是合法的,但打工仔总是担心被秋后算帐。
为网上报名,要他们拍下职员证,他们怕会‘留底’被泄露,但在街站报名则不用,我们看一看职员证,确认身份便可。
属建制阵营的劳工政党工联会会长吴秋北抨击新工会未必想为“打工仔女”争取权益,成立只是为了办“三罢”这类政治性罢工铺路。但听Easy说起对工会的理解,他们看来不像盲头乌蝇,似是“新丁”却又不是,对《职工会条例》背得滚瓜烂熟,对外国工会史琅琅上口;听吴景祥说起对工会对未来想像,也是有计有划,深明同事对公司的不满。
过去,香港人对参与工会不甚热切,为何到了今天成为一种浪潮?请看:【新工会潮.二】由街头到职场 抗争新战线为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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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工会潮.四】和你罢工:湮没了的罢工史 前人经验如何借鉴?
上文节录于第197期《香港01》周报(2020年1月13日)《抗争新战线 由街头到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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