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僵化礼仪叫回忆

撰文: 邵家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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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一代大学生,经历过雨伞运动,从什么都相信,到甚么都不相信,到自己去决定忠诚和反叛的标准,以为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了然于心了……我只能一直压抑自己,不要将“要为六四悼念打句号”推到“人性”和“良知”的层次。我只想说“记忆与遗忘”这回事。
邵家臻
港大学生会会长孙晓岚认为,香港面对前途问题,悼念六四无助于建设香港,预料未来一两年悼念六四的议题将在学生组织间消失。(资料图片)

“有话未必可说,说了未必有效,何况未必有话。”对一个相信“一代人做一代事”的人而言,今天真是个考验。11 间大专院校学生会代表一字排开,宣布他们“为六四悼念打句号”的《六四宣言》。他们认为,参与支联会六四晚会,无法启蒙年青人。虽然承认六四屠城曾发生,亦有香港人参与其中,但可以透过将此段历史加入常规课程教育,取代以一种爱国情怀悼念六四。他们相信未来一两年,学生组织不会将“悼念六四”作为议题,悼念六四将画上句号。至于维园烛光悼念活动,客气点说,烛光只是一种形式,并非必要;直接点说是,集会“形式僵化”,“不再进行单纯且行礼如仪的悼念集会”。

作为学生运动老鬼 六四集会塑造了我的生命

上星期,我以一个学生运动老鬼的身分,出席一个学生联会的上庄咨询会,就是想亲耳听听这一代的学生联会为何不出席维园六四悼念集会。他们说,八大院校系会对出席“未达共识”,以及集会背后的“民主回归”,不以为然。我没有追问,只是后来分享了一些“六四集会就是本土运动”的看法,以及这种“行礼如仪”是如何塑造了我的生命。

八九六四 不是中年人的中国情意结

八九六四,不是邻近地区发生的事情,不只是滚滚历史里头,暴政残杀人民的例子之一,也不是那些 40 岁以上的人的中国情意结。把八九六四镌刻在生命之中,是因为它决定了我的相信或不相信,决定了我忠诚于谁、反叛于谁,决定了我的爱和恨。

龙应台新书《倾听》(网上图片)

对于这一代大学生,经历过雨伞运动,从什么都相信,到什么都不相信,到自己去决定忠诚和反叛的标准,以为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了然于心了。该守护的,该拆除的,该抛弃的,该紧紧拥抱的,都知道。我只能一直压抑自己,不要将“要为六四悼念打句号”推到“人性”和“良知”的层次。我只想说“记忆与遗忘”这回事。

没有“集体回忆” 就会“个人失忆”

言辞犀利的龙应台,将她近年的演讲修辑成书,叫《倾听》。其中的〈一个木制书包〉,是关于“个人失忆”与“集体回忆”的讨论:在一次回乡探亲中,龙应台猛然发现了一个她母亲小时用过的木头书包,还发现在颠沛流离的乱世中,仍把书包保存下来,到死才松手的,不是别人,而是她母亲的母亲。除了感慨离乡别井,母女失散的凄凉之外,一向英明的龙应台更惊觉自己对外婆的失忆:

“我不知道外婆的名字,不知道她在哪里生、哪里死,不知道她走过哪些地方,不知道她来自什么样的家庭;她的一生,我连轮廓都不知道。但她是我最亲密的母亲最亲密的人。我的记忆是彻底断裂的。”
龙应台

从这宗骇人的“个人失忆”事件中,龙应台展开了对“集体回忆”的思考。

她引述社会学学者 Maurice Halbwachs 的《论集体记忆》,认为一个人的记忆,从来不只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必须有集体记忆大框架的承载,才可以被召唤出来。反之,一个人无法表达记忆,不是语言的问题,而是因为她突然被连根拔起,掉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使她与原来所属社会的集体记忆的纽带被切断。

人一生经历过的事,多如繁星。我们记起了什么,往往是因为我们身旁的人常常谈及,或者索性活在这些记忆结构中,使这些片段成为记忆。所以,我们所谓的“个人记忆”其实跟社会互动有关。反过来说,离群者或是被割断了集体记忆纽带的人,个人记忆的能力也就愈低。龙应台夫子自道,感慨自己也曾经被割断了记忆纽带,跌出集体记忆的大网以外:

“我为什么对于外婆,一个在正常状态中应该非常亲密的人,一无所知呢?因为发生了战争,而战争带来了断裂。外婆,以及外婆所附着的集体记忆-中国南方20世纪上半叶的生活整体,对于我是失去了。”
龙应台

我们都知道,记忆也是个非常脆弱的东西。它失去很容易,要得回,通常需要非常大的努力。是故有人想方设法,要我们从歌舞升平中慢慢长大,从而失去对六四的记忆,也有人拼了条命也要保住记忆。可是如今,我们自己却因为缺乏自觉而接受遗忘六四,真是情何以堪。

失去对六四的记忆,是要付代价的。它不会是今天断裂了,明天有需要时,一切又可以从头来过。恐怕真是重来一遍的,是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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