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死不救”还是“见死强救” 医生:因不甘心勉强延命是不道德

撰文: 陈铭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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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看医疗剧,生死离别是编剧笔法。现实生活里的医生,日复日与生老病死打交道,却有迥异于我们想像的“诱惑”。“医生多少面对一种诱惑:病人不能死在自己手上。”内科驻院医生穆琳这样说。摄影:吴炜豪

救与不救

穆琳写过的其中一篇病房手记,回忆起自己读幼稚园时,摘了一枝花回家。母亲把花泡在水中,几天后,花仍旧枯萎。

我答:“可是那些花已经死了啊!”

妈妈说:“即使如此,放进水裹还是可以多开几天的呀!”

我懒得给水,是因为花朵会枯萎;妈妈给水,也是因为花朵会枯萎。(病房手记)

咖啡店内,听穆琳说起前阵子在亚美尼亚旅游,遇见香港受训的当地护士。又听她说起自己深居简出的生活,喜欢阅读、煲动漫和写作,与同事私交一般。

闲谈之后单刀直入,问她觉得自己是怎样的医生。“其实我自觉是一个较保守的医生,不倾向对病人做太多过份的治疗。生活上,也倾向一动不如静,很少主动逛街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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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收到病人进来,他本身已经长期卧床,身体状况不理想,我会向病人家属言明,当病人不可逆转地变差,会否容许我们抢救。如果病人本身仍有意识,那当然依他意愿为先。”穆琳说,这个程序叫做“预设医疗指示”(Advance Directive)。她很记得,曾经有个老妇人情况危急时,联络不上家人。医护人员齐聚病塌前抢救,给氧气面罩、打强心针、抽血、做心肺复苏法,搓了半小时没有心跳,也得继续搓。维生仪器的刺耳鸣叫下,老妇脱离危险,家人亦刚好接到医院的电话。家属听完消息,沉吟良久,才吐出一句:其实本来我们打算是让她自自然然离开的,但是不救也救了。

在内科病房,老然后病,病然后死。个人生死,尤其与医护人员和其家属关系密切。病床上召开三方会议,穆琳倾向抛出最坏情况说出来,让大家都有机会思考那一天当真到来,该如何处理。她说,要家属到病人弥留时才决定是否抢救下去,那种犹如亲手结束亲人生命的创伤,太难受。

见死不救还是见死强救?

病人与家属决定之外,医生面对末期病患,抢救当刻的判断也是五味杂陈。她记得病人死去之后,为他轻扫眼睑,瞥见他的眼珠与眼白融成一团混沌。她记得护士抢救时,对呻吟的病人大叫:不要给我听见那个字!你会没事。她不明所以地看了护士一眼。

我曾路过某一张病床,眼睄瞄到床上病人的双目,便自言自语道:“他快要死了。”半小时过后,护士致电我叫我证明病人死亡。
病房手记

“那种诱惑是,我们都隐隐约觉得,病人不要死在自己手上。又可能是我们会恐惧,病人死去,我们会被暗地认为是不可靠的医生。但是人的生命有其长度,抢救时所用到的工具和药物,是延命,不是救命。如果一个医生单纯因为不甘心,而去勉强延长病人生命,是不道德的。”穆琳说。

目光所见,耳中所听,双手所探入的病人身体,感受到一个人怎样由生到死。抢救之后,人死之后,即使家属想让大体多留床上数小时,医生也只能继续下一个程序,把病床让给其他需要住院的病人。穆琳对物事消逝的感受,也随之在程序中埋没大半天,直到晚上在电脑萤幕前写手记,她才有思考与沉淀的机会。

自两年前开始写下自己的病房见闻,她说,写作可以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必甚么事都独自面对。同样,她也希望病人家属如果看过那些手记,会令他们放宽心一点,不会甚么事都只有一个人面对。

访问将近结束,问穆琳未来的打算,她忽然笑了笑,说想读物理,而且是天体物理学。“那是因为之前看过朋友写的文章,她读天体物理学的,有一句很是触动:地球上的科学有点脏,因为都是研究人类。而宇宙跟人类无关。”

不过我得先补考一次高级程度会考呢。穆琳笑说。她站起来道别时,才见到当日她虽然穿起一袭接近医生想像的衬衣、西装外套,但穿起高跟鞋走路,好似仍有点不大稳阵。6年之后,当她成为专科医生,步姿应该会更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