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行录.影评】悬疑兼哲理地谈——何谓“愚”?何谓“罪”?

撰文: 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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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行录》秉承了日本电影的优良传统,故事情节既曲折离奇,悬疑成份极高,背后还涉重大哲理,需要观众慢慢咀嚼品尝。喜欢欣赏文艺片的朋友,肯定不应轻易错过。

日本电影的讲故事水准很高,著力点都在心灵方面,《愚行录》也不例外。具体铺排大致如下:起初都是布局阶段,观众或难看出所以然来,但到了中局阶段,不同枝节原来都可一线牵连,环环相扣以致扣人心弦,本来已够令人惊讶称好,而最终的结果,精彩程度更是拍案叫绝,没有看到最后实难想像到,一切背后竟能如斯啜核刁钻。

更重要的是,《愚行录》不单讲故事出众,讲道理方面同样出色。事实上,本片以悬疑片挂帅,惟实质上却是一出文艺片——所谓悬疑片,一般到了真相揭露以后,后面就再无悬念可言;不过,文艺片则更进一步,因为在得悉真相以后,才是真正思考的开始,里面往往含有哲学味道。事实上,本片好些对白都甚具哲理,值得人们反复啄磨。

要说《愚行录》的唯一缺点,许是前面的布局阶段过长,对于不习惯日本电影的观众来说是不易啃的。笔者认为,本片未必是今年的最佳日本电影,但这却绝对是一出上佳之作,其愈深思愈有味道的格调,也是其获得高度评价的主因之一。

(《愚行录》宣传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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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按:以下内容含剧透,逃生门在此。

作为一出悬疑文艺片,剧情多少出人意表,且容笔者再作温馨提示:没有看过电影者,实不宜阅读下面的剧透分析部分!

入正题。

《愚行录》的点题,无疑是片头与片尾的“车厢众生相”。

在片头,镜头由车头扫到车尾,可见车厢内人人面相各异,观众大概无甚特别感觉;去到田中武志(妻夫木聪 饰)以扮伤残来回应被要求让座,电影便给观众一个印象:武志不是好人。但当看毕电影的主要情节后,镜头再次呈现车厢众生相,观众感觉难免变得沉重,仿佛每人背后都有鲜为人知的一面;而到武志竟然主动让座,矛盾便油然而生:武志是好人吗?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知道,他其实是杀人凶手!也莫说他牵涉乱伦之类了。“车厢众生相”的点题,正正在于睇人不能过于武断——要看透一个人的人格,必须非常全面地审视,不能仅靠一些片面的言行、又或个别的伪善表现等,就简单地作出定论。《愚行录》英文名为“Gukoroku - Traces of Sin”,当中“Traces of Sin”即“罪的痕迹”,正好解释了“车厢众生相”一幕的意义。

的确,《愚行录》所描述的,乃是一个极之复杂的世界,世界观并非只有“好人”或“坏人”的二元分类;所以,要谈论武志是“好人”还是“坏人”,这诚非电影所要归结的答案。

饰演田中武志的妻夫木聪。(《愚行录》剧照)

事实上,除了武志以外,到底片中两名死者丈夫田向浩树(小出惠介 饰)和妻子夏原友季惠(松本若菜 饰)该不该死?随著武志追查案件、追查凶手的剧情不断推进,于此过程中,观众所看到的乃田向份属贱男,既不尊重身边女伴,更视她们为发展事业的工具,至于夏原,这位交际花不惜将友人田向光子(满岛光 饰)推入火坑,飞上枝头后还对她不屑一顾、甚或根本地目中无人。虽然,于今高举人权的时代,国际大势也是废除死刑,意味无人再是“该死”的;不过,田向和夏原及其女儿一家三口,又是否真个死有余辜呢?退一步言,三人尤其是女儿会否罪不至死?如果单纯地站在“好人”和“坏人”的二元世界观看,便不容易得出答案了。其实,对于武志立场来说,他只是在一路寻找真凶;而对观众来说,过程中电影所要带出的,则是不同角色的“Traces of Sin”亦即“罪的痕迹”。就此,电影还花了不少笔墨谈论其他角色,例如田向另一“贱男”同事、向两人投怀送抱的“淫妇”、以至其他希望攀附夏原的同学友人等,最后回望他们或许都跟案情毫不相干;不过,这些设定的真正功能,并不仅仅限于作为“估凶手”的“幌子”,而是更多地与“车厢众生相”一致,均为营造“罪的痕迹”的哲学性的重要部分。

田向和夏原两夫妇到底“该不该死”?其实无关宏旨。与其他角色一样,均旨在营造“罪的痕迹”的哲学性。(《愚行录》剧照)

确然,最后的最后,田中武志和田中光子两兄妹也是有“罪”,而他俩的“罪”更是谋杀罪;相对田向和夏原两夫妇的“罪”,岂不是差距很远很远吗?可是,两兄妹其实也是受害者,尤其光子长期活于被一众手掌抚摸和掩没面孔的梦魇(这个表达手法的压逼感和艺术性都非常之强,值得一赞).....可以说,没有上一代的离婚甚而乱伦之类的“罪”,他俩未必就会行差踏错,由杀人到乱伦产子皆然。问题是,难道他们带有值得同情的“原罪”,就要导致他人同样受“罪”?究竟甚么是“罪”?我们又应怎样看待“罪”?只能够说,这就是人类社会,各种各样的“罪”恐怕是互相交织、错综复杂的,有些道理毕竟很难说清说楚,追溯到底也无助解决问题;唯一肯定的是,容让这些“罪”持续下去,对所有人均绝非好事。

田中光子的梦魇表达手法,压逼感和艺术性都非常之强,值得一赞。(《愚行录》剧照)

田中武志的一大“罪”,正是让“罪”延续下来——他杀掉了宫村淳子(臼田麻美 饰),继而把“罪”嫁祸尾形孝之(中村伦也 饰)。事实上,要谈宫村的“罪”,恐怕只是说了光子的坏话,甚至怀疑光子是杀人凶手吧?有见及此,不禁令人怀疑武志的意图——究竟他真个是不知就里地重新调查案件,抑或是打从开始就知道真相,所谓调查只想从中找出对光子不利的状况并加以抹杀?甚至乎,他想运用他在媒体的影响力,从而错误引导警方往其他方向调查,就如他想嫁祸尾形杀掉宫村一般?武志预先准备尾形的烟蒂,或是他一早就想嫁祸于人的线索——这里所指的,不单指向宫村被杀一案,也包括了一家三口被杀的案件。因为,两宗案的死者既是互有关连,引导警方质疑尾形是杀死宫村的凶手,不排除也令警方同时联想到尾形与灭门案有关;这样的话,田中武志和田中光子两兄妹,便可于此两案根本地全身而退。当然,凡此种种,电影并无详细具体的交代,以上份属笔者“脑补”;惟相关设定成立的话,田中武志的“罪”就会进一步强化,电影的张力与戏剧性亦可望更上层楼。

走笔至此,已可大致解开电影一个终极问题:所谓“愚行录”其实纪录了甚么“愚行”?再者,人类究竟为何愚蠢地犯下“罪行”?戏中经常强调“阶级”观念,由公司到大学都甚凸显名牌效应;田向浩树和夏原友季惠两夫妇固然一直力争上游了,而田中武志和田中光子两兄妹的不幸则是源于阶级低下,富贵和贫贱的矛盾对立固然非常尖锐,由此并衍生许多的“罪”来。然而,电影其实还隐含一个更深层次,或许是怕过于老土而没有凸显来谈吧——这就是“爱”。为何田向结下许多情债?因为他将“阶级”置诸“爱”及尊重之上。为何夏原招惹光子的杀机?因为她将“阶级”置诸“爱”及尊重之上。就连田中兄妹的母亲,如果打从一开始没有恨心撇下亲生子女,自己一个追寻安稳富足的新生活,以至竟然漠视不顾乱伦怀孕的光子,试问他俩兄妹会“阶级”下流吗?往后一切的“罪”是否都可避免?当然,过度及畸形的爱,则恐变成乱伦!但无论如何,世人之“愚”,不纯粹在于没有明辨是非的“智”,更多乃过份自私而竟“不仁不义”,亦即对他人缺乏“爱”。说到底,只要将“爱”重新置诸一切之上,尤其是置诸“阶级”之上,许许多多的“罪”就不会出现了。

走笔至此,“车厢众生相”同样亦一层更深意义:如果车厢内众人有“爱”,那么让座的就不仅田中武志了吧?为何其余乘客可以置身事外?“车厢众生相”的冷漠冰冷,不够令人不寒而栗吗?

(文章纯属作者意见,不代表香港01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