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水思源】十年冇自来水 村民靠饮“朱古力色”山坑水
全港99.9%的人用自来水,这意味着还有0.01%的人正用自己方法寻找水源。在愉景湾码头下船,道路旁尽是低密度的豪宅及树荫,不少外国居民沿着路径散步、遛狗,生活好不写意;在游艇径朝街渡码头方向走,发现铁丝网旁有条小路往里面延伸。稔树湾村与愉景湾分享着同一个海景,但一街之隔,却俨如两个世界—当愉景湾居民能安心饮用自来水时,稔树湾村民竟然每日“为水奔驰”,争取供水约十年仍未成功。摄影:钟伟德
拿别人冲厕水来饮
78岁的村长黄少岳领我们到位处小山坡上的家中,他一边撑着竹枝,一边拍打沿途的黑色水管,说道:“这些是由愉景湾水库驳过来的,他们用来淋花、冲厕,但我们就要用来饮。”黄少岳于1962年迁入稔树湾村,旁边的愉景湾仍是未发展的村落。在乡郊居住,土地山泉尽是天然资源,当时黄少岳直接从山溪取水饮用,村民灌溉煮菜均依赖天然水源。“唔使煲就直接饮得,味道还十分清甜。”直至1970至1980年代,地产商香港兴业计划将愉景湾发展成高尚住宅及旅游区,并于山溪位置兴建水塘,供应予25,000名愉景湾居民。村民在发展商前犹如待宰的牲口,即使被夺去仅有的水源也无从反抗。“他们要封山溪都没办法;后来就协议接驳多一条管道给我们用。”
当时香港兴业需按政府的规定自动过滤食水,才可供应给居民使用;黄少岳纵然失去了天然水源,仍能得到稳定及安全的食水供应。自小蚝湾滤水厂于1996年启用后,水务署便将大榄涌水塘的原水输到滤水厂,再经愉景湾隧道的地下水管引到各个私人屋苑,居民以往的“私家水塘”则用作淋花或冲厕之用。稔树湾及愉景湾的居民曾经同饮一缸水,但政府的工程却厚此薄彼,十多年来以偏远地区为由,没有将供水工程延伸至稔树湾村。“我们是不够愉景湾人多,但都要用水。感觉好似被政府遗忘,现在饮水塘的水,真是担心会有事。”
我们来到黄少岳家中,正打量着屋前的农作物时,他递上两大支樽装水,说:“饮口水吧。”他以樽装水作客,仿佛觉得家中食水不宜端出台面。“现时家中装了两个滤芯过滤,差不多半年换一次吧。未装之前饮水会饮到些滑潺潺的东西,我初时以为是口水,到后尾发现是水的问题。”水龙头流出来的水依旧透明,但不足以去除他的忧虑。同行的坪洲乡事委员会主席黄汉权说:“水质是怎样真是一个问号。现在水塘的水只供愉景湾淋花、冲厕,水质会继续监察得很严谨吗?我不觉得是。”
朱古力色的饮用水
居住在稔树湾村超过50年,眼看天然水源被截断,日常的饮用水质成疑,黄少岳却认为这还未算最不便。他遥指农地后的长沙栏,语带无奈地说:“我们都算叫有水用,那里连愉景湾的水管都没有,靠的是山坑水。开出来啡啡黄黄,完全唔饮得。”我们随着黄少岳及黄汉权步行至长沙栏,沿着楼梯拾级而下,只是数分钟路程,但犹如走进了1960年代的制水生活—每家每户都用尽水樽水桶储水。
稔树湾村约有150人,而长沙栏只有九户居民。沿着小径走进去,几乎每家都在屋外放有约一米高的蓝色胶桶储水,黄汉权嚷我们擡头,指着放在山腰的白色大胶桶说:“有些山坑水会先在那里沉淀,然后再给居民使用,但你看到黏在桶里的黑色点点吗?”2000年,民政事务署于山上兴建储水池及铺设水管,将山涧水源集中在池里;可是,水管早已老化布满铁锈,流出来的水呈啡黄色;加上每逢落雨打风,储水池定必淤塞,居民随时没有水用。
这时,黄少岳看到居民张先生迎面而来,朝他高呼:“阿张,近排有水饮吗?”阿张苦笑答道:“有,但系朱古力色㗎!”与其他村民一样,他们家附近放有两大桶水。张太曾格妹领着我们到厨房,甫进去就看到多达七樽4.5公升的水樽列在洗手盆下。60多岁的曾格妹30多年前嫁来张家后,与70多岁的丈夫一直居住在长沙栏。她个子不高,说起话来声线温柔,面带微笑;但当提起生活的用水问题,她的嘴角不其然放下,眼神流露出丝丝担忧。
“上个月试过三晚冇冲凉,只用少少水洗面擦身,就系因为冇晒水。”事隔个多月,曾格妹提起时仍然满脸愁容。因邻居不时到他们家借水用,当储备的冲凉水用完后,刚巧山上的储水池干涸不够供水;她回到家准备洗澡时,发现水龙头只是慢慢滴出水来。“我问老公‘点解冇晒水’,他就发脾气话‘冇晒啊,抹身算啦’”正值夏天,单是从村口走到家门已经汗流浃背,当时曾格妹与丈夫每晚只好带着又脏又黏的身躯入睡。盼了又盼,第四天终于有水用,但水竟然呈啡黑色,吓得曾格妹不敢冲凉。“佢(老公)话有水就冲,但点冲得落呢?”幸好,当水开了数十分钟后,便逐渐回复正常。啡啡黄黄的水也不敢用来冲凉,更何况饮进肚子里呢?
愉景湾就在旁边,为何不能由那边接驳水管过来?是否村民人少,不能帮水务署赚钱就不理呢?为何基本生活所需都要计到尽?
“等到死都未有水”
曾格妹的厨房装有滤水器外,更在屋外安装过滤器—先将刚流进屋的山坑水过滤一次,接着于厨房再过滤。这天,阿张拿起屋后的滤芯清洗时,一点点深啡色的铁锈一下子冲刷出来,螺旋形的滤芯顿时变了两截色。清洗过后,洗手盆还剩下大量的点点铁锈。“老公昨天才洗过一次,今日洗又系咁。”曾格妹看着老公的背影摇摇头说。曾格妹及丈夫每天约用九公升水,每次洗面、洗碗后都会把水储起,用作淋花。有次几个亲戚前来食饭,一下子用光了储起的七樽水。她看着水樽一个个变空,一边煮饭却一边担心不够水用。“真的好唔开心,煮饭已经用晒啲水,连碗都不敢洗,唯有浸住碗等储多啲水的时候再洗。”
长沙栏的居民大多年过六十,经常要搬运大水桶,甚至到山上清洗储水池。70多岁的阿张每隔两星期或一个月就会到山上清理储水池旁的枯叶、垃圾,这教曾格妹担心不已。“现在天气咁热,中暑怎么办呢?”她语速渐渐减慢,声线抖着说:“十年前大仔过身受过一次打击,我不能再承受多次。”曾格妹双眼通红,不断用手背擦着泪水,低下头来沉默不语。大儿子的事我没有多问,她稍稍冷静下来,继续说:“老公脾气不好,每天就担心会唔会唔够水用,等到死都可能仲未有水。”
自2006年起,稔树湾及长沙栏居民已争取自来水,惟水务署研究由梅窝供水系统予村民食水,并以工程费用昂贵、不合成本效益为由拒绝。身兼离岛区议员的黄汉权气愤地说:“愉景湾就在旁边,为何不能由那边接驳水管过来?是否村民人少,不能帮水务署赚钱就不理呢?为何基本生活所需都要计到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