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男.一】岛上戒毒5年 “上半场输得一败涂地 但波喺圆嘅”
记得作家黄碧云所著的《烈佬传》中,主角周未难跟大佬捉完棋后,大佬推开棋盘说:“你回去吧,小心行自己要行的路,记住所发生的事情。有一天,你会发觉你一无所有。”周未难食白粉、行古惑,半生在监房进出,他的“烈”在故事中放得很轻,反倒围绕身旁的兄弟、大佬,他们的生死无常、缘起缘灭才叫人尝到当中的苦涩。这种苦涩也来自现实——尝到毒品带来的迷蒙、欢愉过后,却要用身体、家人,甚至余下的一生来交换。“一刻换一生”,任谁也懂得计这条算术;可是,生命是否如此线性呢?当生活遇上了重重死结,误入歧途后,这又可否一锤定音?染上毒瘾不是人生终点,纵然有人像周未难般一无所有,隐身在城市一角度过残年;也有人得到信仰的扶助,开展第二人生。从幽暗里走出来绝非易事,陈家健躲藏在角落十多年,幸好有家人拉一把,将他们带回光明处。摄影:江智𬸣
“当……当……”上身赤膊的男生走向钟铃连续摇摆了数下,示意午饭快要开始。擡头望一望时钟,时针还未到12点,数名身形厚实的学员早已在厨房煮好一碟碟炒米粉。他们十多人齐声念出祷告文后,便各自回到木台吃饭。午饭的菜式或许每天不同,但晨曦岛上的作息日日如是,风雨不改。40岁的陈家健在岛上度过了五年规律的生活,把过往20多年的烂摊子拉回正轨,并留在岛上担当全职员工。他曾在书中写道:“如果人生是场球赛,我的上半场输得一败涂地。”可幸的是波系圆嘅,还未吹鸡完场,他仍有机会收回失地。
没有杂念的生活
晨曦岛原名火头坟洲,离西贡约一小时船程。因福音戒毒机构晨曦会1976年在岛上提供戒毒服务,故取名“晨曦岛”。每朝6点55分,天色仍带点灰蓝,陈家健与岛上30多位学员便起床做早操。吃过早餐后,7点半的灵修时间是当天“第一节课”。木桌椅朝向大海,圣经放在书托上;睡意似乎还未消散,这密麻麻的经文看得入脑吗?陈家健笑说:“刚来的时候睇唔入脑,就对着海发吽哣。”灵修意即“灵性的修炼”,可研读圣经或思考生活的命题。除了早晚的灵修,还有读经、传道人分享,每天至少有五小时的课节与信仰有关。
午饭后,新学员负责洗碗,有的直接跳进海里游泳。饭桌旁放有大电视,屏幕上布满了点点尘埃。陈家健说只有星期日才会播放电影,而新闻则靠导师选取过去一周与民生相关的新闻给学员看。“可能有些新闻跟他们以往的背景有关,希望他们在这里没有杂念。”除了限制资讯接收,岛上还一律禁止咖啡、朱古力及汽水等含咖啡因的食物。这时,陈家健领着我们走到今年落成的新宿舍。建筑物楼高两层,与一般宿营营舍无异。他双手比着长方形说道:“以前的宿舍只是由铁皮搭成,前面放了一张梳化,周围是草地,隔篱还有个羊栏。”当我们正幻想昔日的画面时,陈家健向着前方的丛林,轻轻的抛下一句:“那时就是坐在这里,问自己‘点解我会搞成咁’。”眼下的陈家健眼神自信,谈吐落落大方,体格壮健得像个体育老师;怎会想到,廿年前他因吸毒差点毁掉他的一生。
中五毕业后陈家健踏入社会工作,却同步走了一趟浑水。2000年Rave party、Disco兴起;当时陈家健日间在空运公司任职文员,晚上就跟朋友夜蒲,继而接触到K仔。“当时80蚊一包,一张折纸的分量就够玩一晚。”小量的粉末放在手背上,往鼻子里一吸,眼前的影像开始模糊掉,双腿逐渐远离地面,慢慢飘往另一个世界—这欢愉的感觉持续了一两年,陈家健发现身体开始尿频、胃痛。“广告说‘15分钟落一次车’,其实已经好少,我是隔一两分钟就要去。当胃痛的时候我又再食多啲,食完会冇咁痛。”
吸与戒之间挣扎
是毒也是药—“K仔”原为麻醉药,滥用后会导致膀胱缩小、损坏神经等副作用;但它却同时能遏止痛楚,这模糊的界线让陈家健愈吸愈多。最初由80元一包,到几百元的分量,后来每日要吸食1,000元K仔才足够。“(K仔)食晒我所有嘢,外面争人三四十万,最后要搞到破产。”陈家健所说的“所有”,除了钱还有工作、家庭及女友。可是,当时他眼里的“所有”仅是毒品。眼看至亲踏入不归路,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身体逐渐消瘦。常人认为吸毒因现实压力或家庭问题所致;陈家健摇着头说:“通通都不是,我性格就是这样,什么都做咗先、玩咗先。我以前根本唔当K仔是毒品,只是一种嗜好。”这种“嗜好”完全击溃陈家健生活,难道从没想过戒掉吗?“有,当清醒的时候。”他笑一笑后续说:“但只是那一刻。”理性与毒瘾的交战,后者从没尝过败仗—他曾试过把整包“K仔”掉落垃圾桶,但下一秒立刻伸手到垃圾堆中乱划。“食完散那一刻,都想‘不要再食、不想再过这些生活’,但很快便会说‘算啦食埋今次先’。”
过一天算一天,朋友离他而去,陈家健每天在吸与戒之间挣扎,犹如行尸。弟弟有次看不下去,质问他:“你究竟想点?现在成个道友咁。”道友一词触碰到他神经,他一直认为“索K”是较高级玩意,怎能称道友?陈家健当时还以为自己与中五一样每晚衣着光鲜,但别人眼中他早已是面容憔悴,不修边幅的道友。他忆起当时的想法,若有所思地说:“以为污糟邋遢、踎街那些才叫道友。但后来已经冇所谓—道友又点呢?冇尊严又点呢?我都一定要去食。中途可以去医院戒、去戒毒所,但我没有去试,因为我性格就是冇所谓。”
决心戒毒 妈妈月渐精神饱满
五年前陈家健在家人半逼半劝下,踏上“晨曦II号”往岛上戒毒。吸毒十多年,他一直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度日;但半年后,陈家健感受到自身的改变,同时影响着身边的人。晨曦会每月会安排家属到岛上探访,每次学员及亲人都会拍照留念。有次同工拿出他与妈妈过去半年的照片来看,发现妈妈精神日渐饱满,笑容也愈来愈灿烂。“当时妈妈的转变令我感受好深,所以就更积极投入岛上的生活。”
宿舍由铁皮搭成,洗澡由储水池供水,每人仅有数舀水使用;虽然每日四餐不愁吃喝,但初来的时候他什么都看不顺眼。“所有东西你都唔钟意,即使饮罐汽水都唔得;到第三个月就想出去找女朋友。”然而,妈妈的一句话刺中他的心房,让他无奈地接受这一切。“她说‘你出去就盏害到人’,原来我是害人精—当下才发现真的很‘大镬’。”
陈家健毕业后选择留在岛上,不单是破产后难以找工作,更重要的是一份使命感。他计划今年9月修读神学课程,为将来装备自已。“以前觉得破产咪破产,冇所谓;但现在真的会考虑后果,希望帮到新入来的人。”这时我们随陈家健到晨曦岛的标志—十架山参观。我们踏着一级级楼梯,高耸的十字架压在头顶上,顿时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我们在山上正眺望全岛的风景,陈家健淡淡地说:“所有事都好奇妙,如果我没有吸毒,可能继续是一个文员,不愁吃喝;但现在跟你做访问,去澳大利亚分享,我想即使没有吸毒都不会做到这些。”
陈家健决定留下,而40多岁的雷志江则选择离开,重新面对现实生活。雷志江曾两次被判入喜灵洲戒毒所,亦进出监房五次,多年来难以戒掉毒瘾,为何在晨曦岛一年间,却能甩掉20多年的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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