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思路|重启“垃圾征费”的策略

撰文: 01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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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作者:叶浚生

废物收费计划在2024年搁置,舆论沸腾,惟鲜有人静心剖析其瘫痪的根源。反观广州,从“垃圾围城”到“零堆填”,数十年间走出了一条曲折而稳健的路。废物管理看似琐碎,实则映照城市管治的深层逻辑。2025年中立法会将再次讨论废物减量的未来路向,此刻回顾穗城经验,或能为这场牌局中寻得出路。

本文旨在梳理广州废物管理的历史脉络,剖析其管治工具的得失,再与香港对照,探讨两城环保回收政策的利弊与出路。

广州的废物治理政策从何而来?
广州的废物危机肇始于上世纪90年代,城市化浪潮下,每日废物量飙升至4000吨,年增幅6%。堆填区如李坑和大田山不堪重负,至世纪之交已近饱和。土地资源紧缩,地下水与空气污染加剧,居民怨声载道,“垃圾围城”曾为穗城挥之不去的阴影。传统堆埋处理方式穷途末路,逼迫政府寻找新路。

2000年代初,广州转向废物转化能源(WTE)技术,焚烧成为破局之钥。2005年,李坑一期焚烧厂启用,日处理1040吨废物,并产电供城。这一转型却非坦途。2009年番禺居民走上街头,反对焚烧厂二期选址,质疑排放与健康风险,迫使政府将设施迁至南沙大岗等工业区,并投入宣传与教育。

2010年后,民众认为焚烧垃圾不是唯一出路,自发进行垃圾分类,风气遍及全穗。管治者亦把握时机,进行2014年“垃圾分类万人行”动员逾万人参与,废物分类试点逐步铺开。到2021年,七座焚烧厂全面运营,实现“零堆填”,年发电量达35.27亿千瓦时,约占全市用电3.2%。这一阶段,广州从末端处理走向源头减量,试图在社区间寻求平衡,市民由抗拒变为适应。

以五种管治工具解围

广州的废物管理并非单靠技术撑起,而是管治智慧的结晶:稳住民心、化危机为契机的深意。面对废物围城的挑战,广州运用五种表演性管治手段(performative governance)——再概念化、重新地域化、官僚化、文化化与编码化,逐步扭转局面,值得香港细察其道。

广州早年将焚烧标榜为“世界级解决方案”,以参观活动与宣传安抚民情,却难消公众疑虑。2009年番禺抗议后,政府转而“再概念化”(Reconceptualization),避开“烧毁垃圾”的负面标签,放大“转化能源”的正面价值,成功转移焦点。这措施不仅解了燃眉之急,更为后续调整争取喘息空间,展现灵活手腕。

面对抗议压力,广州又以“重新地域化”(Reterritorialization)应对,将焚烧厂从市区挪至工业区,避开敏感社区,既平息反对声浪,也成功融入南沙新区等城市规划,显示空间布局的巧思。

为回应透明度诉求,2012年成立的城市废弃物处理公众咨询监督委员会则“官僚化”(Bureaucratization)规范参与,设公众代表与专家监督废物处理,将矛盾纳入可控范围,稳中求进。

2010年后,广州进一步“文化化”(Culturalization),以“垃圾分类万人行”动员逾万人;本来是废物焚烧厂的广州市大岗循环经济产业园区上榜为3A级旅游园区,通过生态环境科普教育活动,将废物回收管理融入市民生活,为长远改善铺路。

最后,“编码化”(Codification)则以数码手段公开焚烧厂五类污染物数据,市民可线上监察,社区监督与奖惩并行,提升透明度与执行力。

可是这五类政策并非无懈可击,治理仍诸多争议——焚烧排放疑虑未完全消除;分类执行屡遭诟病,混合运输问题屡见不鲜。更有学者批其成效, 掩盖了监管、融资机制和土地规划等潜在的政治经济过程。然而,笔者认为措施各有其功, 贵在适应时势:以再概念化扭转观感,以再领土化缓解冲突,以官僚化稳住阵脚,再用文化化与编码化巩固民意,环环相扣,化危机为转机,这正是广州经验的沉稳之处。

香港困局:“再概念化”的挣扎

穗城经验揭示,废物管理的核心不在技术,而在管治。广州市政府积极应对民意,从番禺抗议后调整空间布局,到观察到群众有回收垃圾风潮后,便动员“垃圾分类万人行”,展现化危机为契机的适应力。反观香港,都市固体废物收费计划举步维艰,2024年延迟暴露信任危机与执行困境。若细看香港的资源回收政策,其实不难发现我们也和广州一样利用了多种治理工具,却为何远不及穗城的整合成效?

分类《香港资源循环蓝图2035》的治理工具后,发现“绿绿赏”积分与“绿在区区”是最明显的“再概念化”例子。“绿绿赏”试图将回收重新定义为有回报的公民责任,但2024年研究显示,只有33%的受访者持有其应用程式,仅12%曾在“绿在区区”兑换礼品。这反映“再概念化”未能将废物管理转化为值得参与的资源或责任,可能是宣传不足,或经济诱因对市民—特别是18-25岁参与最少的年轻群体—吸引力有限。研究亦指出推广是短板:虽64%市民听过“绿在区区”(高于2017年的38%),但超60%不知回收点位置,也有89%未参加环保教育活动。

这与笔者处理多宗地区个案的经验吻合。市民常反映不知废物回收后的去向;也有投诉指“绿绿赏”已变质,有人利用厨余机漏洞,分次投入智能回收桶以换取更多积分。这显示“绿在区区”未成功将回收重塑为便利或必要行为。尽管2023年起新增回收点、优化奖励和教育活动,香港在重塑废物管理形象上仍显挣扎。穗城将焚烧厂“再概念化”为能源转化和旅游区,成功扭转公众认知;香港的“绿绿赏”与“绿在区区”虽有类似意图,却因参与度和信任不足,未能蓬勃生根。

香港的“再概念化”挑战在于,未能有效将废物管理从负担转为正面参与的契机。“绿绿赏”和“绿在区区”虽有潜力,但宣传不足与设计缺陷令市民质疑其价值,信任危机难解。因此当务之急是“再概念化”垃圾处理,先安民心再谋进展,针对不同人群需求定制推广,从而扭转市民的冷漠态度,推动参与。

这建议并不新奇,关键在于执行。立法会即将重启废物管理路向讨论,若重蹈覆辙,无共识便无进展,困局难解。穗城教训显示,管治需顺应社会需求,正视短板,便可化危为机。资源循环是城市与市民的契约,这是发展的必答题—如何凝聚共识?唯有做足功课,方能在废物中寻新生。

作者叶浚生是民主思路地区干事、元朗分区委员会委员、元朗区青年社区建设委员会委员。文章仅属作者意见,不代表香港01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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