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是守护大学?
即使没有统计数字,我们都知道大学生是这场反修例示威的中流砥柱。警察与大学生正面冲突可谓意料之内,只是没有人料及场面竟如周二(11月12日)中文大学那样。
以事论事,防暴警察之所以抵达中大外之二号桥,皆因示威者于桥上向吐露港公路及东铁路轨投掷杂物,影响交通及危害安全。然而,随防暴警察与中大学生在二号桥中大端展开攻防之战,并一度踏进校园,向附近的夏鼎基运动场发射催泪弹,事情之肇便显得不再重要,而被简化成为一个二元对立之问题:警察最终会“攻入”中大,抑或学生能将他们逐出二号桥?
“暴大”的反建制传统
警察与学生在中大的攻防战,吸引了整个社会的注意力。除了因为大学生乃这场示威之主力,更因为中大早前被冠以“暴大”之称,形容中大学生不少是“暴徒”。加上中大向来有反建制之传统,当年中文成为法定语言亦要归功于中大人,“警察攻打中大”便成为了甚具象征意义之符号,一幅吐露港上中大起烽烟之照片在半天内传遍香港人。不同年份、不同学系之校友纷言要赶回母校,守护中大。
事情演变至此,冲突之起因更是讽刺,吐露港公路换了另一种形式瘫痪——“守护中大”之驾驶者挤得水泄不通。赶回母校的身影中,还有香港电视主席王维基。其于社交平台上扬言“回中大、保中大、抗警暴”,不久后行其所言,叫人联想起1980年代他在中大就读时,与现今因为社运而正身陷囹圄的陈健民为学生会“庄员”。二人后几届的学生会,还有蔡耀昌、蔡子强等人,自言参与学运乃“叛逆岁月”。
大学生与社会运动
大学生活跃社运,从来都是常态。观乎1848年欧洲各地之革命,1905年俄罗斯革命之肇始,1919年中国五四运动,以至1989年六四事件等,美国社会学家Seymour Martin Lipset曾形容,学生推动社会变革的角色举足轻重,甚至只次于知识分子。
究其原因,相信在于大学本来就是鼓励学生追求理念之地。社会学家金耀基1979年执掌中大新亚书院之时,便写下〈大学之功能与大学生的责任观〉一文,后来收入《大学之理念》。其文虽长,惟仍值得我们一读。
“大学是一个栽培普遍性的理念与理想,如平等、公正、和平的地方,这些理念与理想对于纯洁而有朝气的大学生具有启发与挑激的作用。当他们的理想主义与所接触到的现实世界发生差距时,大学生是很难加以容忍的,他们对不合理的现实是较易采取一不妥协的激烈而绝对的态度的。这现象几乎是世界性的。因此,大学生常不能把自己的责任局限于学问的追求上,并且觉得‘为学问而学问’的态度是良心上不安的;也因此,大学生常自觉与不自觉地采取了一个传统上的‘知识份子’的角色,即关心天下事,对天下事一肩承起。这可以看作是大学生的‘直接责任观’,或‘无限责任观’。”
金耀基:激情可湮没理性与道德
乍看之下,我们或许以为大学生追求理想、扛下改变社会之责任,必然是好事。然而,作为中大其中一所书院之首,金耀基相当清楚激情背后之代价。
“大学生的热情与‘直接责任观’,常不自觉地纠缠在现实的泥淖中。许多国家的大学生的激烈行动,并没有推倒心目中腐败的权力结构,却反而常湮没了大学的理性与道德的声音,甚焉者,有些且被驱入骨岳血渊而不可自拔,卒落为假革命者的祭品。许多大学生的运动常以理性始,而以悲剧终。”
诚如金耀基所言,“如果社会的现实问题必要等大学生去鸣不平,去纠正,去解决,则是社会的大讽刺,是学生的大不幸”。我们的社会政治、经济、社会问题纠缠不清,悬而未决,触发这一代的年轻人走上街头。然而部分人逐渐走上歧途,沉迷于暴力手段,最终面临牢狱之灾。我们没有水晶球,不知这场半世纪未见之大变局终如何收拾,但对于将来接棒的下一代,我们无论如何也期许他们在追求理想、爱护这城市之时,能秉持理性与良知,不要因愤怒而放弃道德。
现实之磨练、时间之洗礼
上世纪之六八学运出了不少未来的社会领袖,诸如德国前副总理的费希尔(Joschka Fischer)、曾任欧洲议会绿党领袖的科恩本迪(Daniel Cohn-Bendit)。即便是现任匈牙利总理欧尔班(Viktor Orban),在共产政权倒台前已是青年领袖,25岁便创立政党。能够一直走下去、推动社会改变的,不能只有一腔热诚,还要在知性和性情上均蜕变得更成熟,求学与做人并进。
“许多青年,在大学时,热血沸腾,肩担道德的十字架,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但一旦离开大学,踏入社会,便不止‘壮气蒿莱,金剑沉埋’,甚至对时代的问题不闻不问,对社会的是非也患了冷感症,不知不觉了。”
对于投身社运的大学生,金耀基认为此乃真正可悲之事。诚然,唯有经得起现实之磨练、时间之洗礼,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守护大学。这一代的大学生,你们准备好接受挑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