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巴嫩人向贪腐怒吼 岂只因为WhatsApp收税
上周四起(17日),中东国家黎巴嫩的民众因不满当局建议征收“WhatsApp税”,发起街头示威,规模在数日扩展至全国。本周一(21日),大批民众响应全国大罢工,抗议民不聊生的经济环境及管治机构贪污丛生。总理哈里里(Saad Hariri)为平息民怨,责令数名内阁成员问责下台,并宣布总统、部长与国会议员大幅减薪一半,提出改革蓝图,惟这并未能满足示威者的诉求,抗议活动愈演愈烈。
这次浪潮有别于过往,参与者已打破旧日传统的社会鸿沟,不分种族、宗教、阶级,连成一线向政府施压,并要求以技术官僚暂代管治,反映出总理面对的不仅是经济和贪污,而是民众对政治人物已信心尽失。
叙国内战殃及邻国经济
今年2月,一名挣扎于经济窘困的父亲因无法负担女儿的学费,于学校操场上引火自焚,而这绝望的呐喊,或多或少都反映出民众面对的困境。尽管黎巴嫩并非像邻国叙利亚般经历内战,但大量难民从邻国而来,以及管治作风差劣,使该国经济长年陷于危机中。
2011年3月叙利亚爆发内战以降,已有多达150万难民(约占总人口四分之一)被迫逃到黎巴嫩避难。在国际社会口惠而实不惠的援助下,贝鲁特无奈地承担起庇护的人道责任,使其公共财政和服务皆陷入一片混乱。更甚是,据世界银行引述的估计,邻国的内战已间接使黎巴嫩额外增加约20万贫穷人口(本为100万),以及25至30万失业人士。而该国的公共债务占GDP高达150%(790亿美元)。
邻国战乱使黎巴嫩原来脆弱的经济百上加斤之余,其政治斗争同使危机深化。黎巴嫩去年在CEDRE会议中,获得沙特阿拉伯、美国、俄罗斯、卡培尔等国承诺给予110亿美元援助发展经济,且一解燃眉之急。奈何即便哈里里早知危机将至,但又因国内的党派争斗而分身不暇。其实,自1943年黎巴嫩脱离法国统治后,殖民地时期的分而治之策略,已种下了现今伊斯兰教(逊尼派、什叶派和德鲁兹派)和基督教派的分歧和对立。
时至今日,国内依然没有一个族群可在政治和经济上占主导地位。黎巴嫩长年陷入宗派冲突之中,更曾陷入内战长达十多年。至1989年内战结束后,各方签定《塔伊夫协定》(Taif Agreement),采纳“协和原则”(Consociationalism),由各宗派共享政治机构的权力分配,逊尼派、什叶派、天主教马龙派等均沾职位。但实际情况却有如去年五月的国会选举中,各派系在面对经济崩溃之际,仍要花足八个月来谈判如何分配部长职位,完全没有急大众所急,更遑论是推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以满足国际社会订出的援助条件。
政治制度衍生裙带关系
迄今为止,抗争活动已成功号召百万人走上街头,其性质和规模皆是前所未见。相比2005年的雪杉革命(Cedar Revolution),或是2015年因垃圾围城而发起的You Stink活动,是次抗争打破了昔日的社会界线,把逊尼派、什叶派、基督徒和德鲁兹人,贫穷和富裕阶层,以及城乡居民连成一线。每个群体都意欲撼动自身圈子的政治秩序——逊尼派想推翻哈里里、基督徒就针对总统奥恩(Michel Aoun)、而什叶派则不满真主党和国会议长贝里(Nabih Berri)。换句话,民众对建制的不满,已是全面地认为所有政客皆是“天下乌鸦一样黑”。
虽然上述经济困境是迫出乱局的火药,但民众对政客大失信心,也源于国内极为猖獗的贪污腐败。基本上,黎巴嫩的各宗教团体皆建立了自己的政党和赞助网络(patronage networks),其裙带关系植根于社会每个角落,形成广泛的腐败。尽管《塔伊夫协定》的原意是重新平均分配权力,但实际情况却完全走样,《协定》既未能令各宗派融和,反而令将军阀换成部长,主导公共资源的分配,不少前军阀领袖能借此建立其网络,演变成按宗派划分的裙带网络。最后,不仅是商界菁英需要与宗派领袖靠拢,民众亦依赖其领导来获得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
情况如同老哈里里(Rafic Hariri,现任总理的父亲)于2000年再推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时,不少以前被政敌反对的投资项目,再度成为寻租活动(rent-seeking)。不过,这些本为振兴经济的重建投资,却成削弱政敌经济实力的贪污活动,不但难以惠及基层民众,同使政府债台高筑,而个中更有不少重建、公共服务和国防等开支,流入老哈里里的建筑公司Solidere,使他任期时期的身家暴涨不少。
据国际非政府组织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2018年清廉指数”,黎巴嫩仅位列全球138名,且没有任何有效的机构能打击腐败。而另一机构的报告亦指出,黎巴嫩的赞助网络不但已垄断经济,该国的司法、警方、海关、公共服务、土地和税务的行政机关皆有“高度贪污风险”,故不难理解为何民众会如此怒发冲冠。
尽管哈里里的内阁已通过大刀阔斧的改革计划,除了引文提及的措施,改革还包括废除信息部、年底成立反贪腐委员会、承诺来年不会另增新税、私有化电讯商等,惟阿拉伯之春的口号——“人们想推翻政权”——仍在街头响彻云霄。虽然黎巴嫩的民众能跨越既有的宗教、政治分歧团结起来,本该为好事,惟他们却没有提出重塑政治体制和清除腐败的具体计划,也没有清楚说明,一旦推翻政权后,如何保护内战后得来不易且非常脆弱的种族共融。更重要的是,从乌克兰的政治寡头垄断可见,当贪腐现象已入侵社会各个阶层,革走政权就像更换制度里的齿轮,纵然处理了该替换和问责的人,却无法改变自动运转的制度机器。故示威者不能短视,而须仔细检视哈里里的方案,判断其能否切实扭转运作中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