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解放与性保守之争 印尼示威揭示社会角力
9月下旬,被视为东南亚威权国家民主转型典范之一的印尼,出现了令香港人关注的景象:示威学生喊出类似“不要暂缓,要撤回”的口号,官方则回应予催泪弹和水炮车。这是印尼自1998年苏哈托独裁政权倒台、逐步走向开放自由以来,最大规模的一场街头抗议。在雅加达、日惹、亚齐等印尼主要城市均有至少上万人上街示威及包围国会,其中数十人受伤,南苏拉威西更有两名学生死于镇压。
印尼学生为何上街?
示威学生提出七大诉求,包括反对矿业法、自然资源法等法案的修订,要求处理印尼肃贪委员会成员、军队和警察担任民政公职等问题,及呼吁结束军管、释放政治犯等。其中最为人关注的,显然便是新刑法所突显的穆斯林与非穆斯林群体之间的冲突。隐藏在这些纷杂诉求背后的是1998年改革的遗留问题,和印尼长久以来多元社会背后的群体角力。
新刑法修正草案对民众私生活和道德的规定,对远离政治的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次抗争中最为瞩目的。依据修正草案,未婚同居者或同性恋行为者可能被判监六个月,发生婚前性行为者最高可能判监一年,堕胎(即使是性侵怀孕)将被判监四年,并禁止向18岁以下青少年传递性教育与避孕知识。而这些规定甚至并不局限于印尼国民,即便是外国旅客违反也会面临牢狱之灾。
性保守与性解放:宗教与世俗的角力
草案被指侵犯个人自由,甚至让人怀疑是为了迎合印尼穆斯林群体。比如禁止同居、同性恋等均与伊斯兰教条有密切关系。根据《可兰经》,婚姻以外的性行为,包括婚前性行为都是要受到惩罚的,伊斯兰教中的多数教派也一致认为古兰经禁止同性恋。然而这些伊斯兰的律法却与如今世俗的价值观有一定的距离。1960年代,西方社会兴起的性解放,又称性革命影响著如今世俗社会对“性”的理解和规范。
性革命:
英语中的“性革命(Sexual revolution)”一词在1920年代后期的美国开始使用,并在1960年代伴随著女权运动及民权运动兴起而开始被大众认识。部分人按照字面意思以为性解放“以追求性欲满足为终极目标”,即提倡个人可以纵情满足自己的性欲望,实际上性革命非简单的纵情声色,指的是社会对性观念进行革命性的改变,解放性文化霸权和社会、道德的压迫。它主要分为三个层面,一为性的理性启蒙,即在性知识层面上破除对性的迷信和误解,例如破除处女情结,对于处女守贞的压迫以及非处女的歧视等;二为追求性的民主平等正义,例如对于性别参政、投票平等的权利;三为自由层面,包括身体和选择自主,即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性取向而不受歧视,如支持同性恋平权等。
简而言之,世俗社会中的性解放是让个体有更多的选择权,并不等同于追求性开放,相反也可以追求性保守,但其核心在于个人有自主选择,打破传统、戒律对其的禁锢,以及不因性议题受到歧视。显然,这与伊斯兰的教条有所冲突,甚至与其他宗教如基督教的信仰亦有所违悖。在一个九成人口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度,如何平衡宗教律法与世俗社会的价值观,便成为了棘手难题。
多元社会中的利益冲突
事实上,印尼近年有趋势显示,伊斯兰信仰对其他群体的影响愈来愈大。例如2016年,华裔基督徒、雅加达前首长钟万学在竞选演说时引述《可兰经》,竟遭起诉“亵渎宗教”,隔年遭重判2年刑期。现任总统佐科维多多上台后,印尼LGBT权利大倒退:印尼国家精神病学协会将同性恋列为精神疾病,国防部长雷亚库都(Ryamizard Ryacudu)甚至宣称LGBT人群造成的国安威胁“比核战争更危险”。虽然印尼是全世界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但仍不可忽视这种趋势会引发另一方的担忧,担心伊斯兰律法将通过各种渠道在印尼变成全国适用的法律规定,对生活在印尼的其他宗教人士或无信仰人士不公平。
纵然多数印尼人信奉伊斯兰教,但只要细看便可知,印尼其实是多语言、多宗教、多族群的国家。1998之前,独裁者苏哈托的极权统治无限扩张,其管治手腕有“新秩序”之称。在这个东南亚幅员最辽阔、种族语言繁多的国家,“新秩序”令人民因为面对共同敌人苏哈托,而将种族、语言、文化等层面的冲突置后,间接促进了疆域内各族群的团结。同时,苏哈托一个重要政策陷控制族群是,并提出“多样性统一”(united in diversity)之口号,比如为了防止种族关系的加剧紧张,印尼人必须用居于某地的人来代替种族的名称,多元的社会并没有引起大冲突。然而苏哈托倒台后,这些限制逐步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地方与中央、公众对少数群体和公民身份等复杂问题的显现。
多元社会 政府如何自处?
苏哈托之后,中央权力的下放引起了印度尼西亚许多地方自治的运动。各群体强调内部相似性,声称能够代表这些语言、文化、社会习俗或价值观相同的群体。再加上大部分省份都包含一个以上种族类别的人,因而地方冲突不断。以最近一次发生在印尼泗水的地方冲突为例,西巴布亚居民多属于南岛语族“美拉尼西亚人”(Melanesian)的一支,近六成信奉基督数,与印尼的历史、宗教与文化渊源薄弱,因为多视印尼统治如同殖民。在这种差异及张力之下,泗水的西巴布亚学生被指把印尼国旗丢进水沟,印尼警方冲进学生宿舍抓人时歧视地叫他们“猴子”,结果导致西巴布亚省首府曼诺瓦里(Manokwari)掀起大规模示威,群众还纵火烧当地议会大楼。
从历史角度可见,1998推翻苏哈托之后,因为没有了共同敌人及强权管治,印尼原有的社会问题愈发明显,也势必成为印尼政府今后的一大挑战。政府以刑事化方式将主流穆斯林群体的价值观和规范强行在全国推行,必然会引发冲突。更甚者,新刑法反映的性伦理之争只是印尼这多元国家要面对之问题的冰山一角。多族群角力下,印尼政府必须明白它不能只代表特定群体的利益,更须真正做到属于所有人的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