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卓尔主义的变奏与终结 保守党如何化解分裂危机?
“这个时刻已到来——让他人决定其对于忠诚的矛盾之回应——(这是)也许我争扎太久的(决定)。”
——1990年11月13日副首相贺维于下议院的辞职演说
叱咤八十年代英国政坛的贺维(Geoffrey Howe)于1990年辞任戴卓尔夫人内阁的“忠诚矛盾”演说,堪称为英国政客“背后插刀”又能全身而退之典范。当时戴卓尔夫人就进一步融入欧洲之立场与内阁闹不和,贺维便以“首相对欧洲之立场对我国未来构成愈来愈大之风险……此将我们(对欧)影响极小化,并将我们被再一次排拒在外之机会极大化。”于对国家之忠诚及对领导人之忠诚之间,贺维选择了前者。贺维的举动触动了戴卓尔的党魁之位,戴卓尔遭到挑战后,在首轮投票中出乎意料无法当选,在贺维演说的两周后迁出唐宁街,结束其战后最长达十一年半的首相生涯。贺维虽显然是出卖战友,却成为了保守党的英雄,解除了戴卓尔愈趋专横独断,政策愈来愈不得人心的危机。
情况来到近三十年后,保守党再一次因为去留欧洲之议题而处于十字路口。首相约翰逊的“断崖式”脱欧策略,令党内面临1834年建党以来最大危机。党鞭兼就业及退休保障大臣卢绮婷(Amber Rudd)上演一场贺维式出走,辞任内阁职位及退党,在约翰逊身边引爆政治炸弹。而在此之前,早有21名保守党议员因支持反对派提出,由国会夺取首相对脱欧方案之主导权,因此被逐出党,当中不乏包括由1970起担任议员、最资深的“下议院之父”祁淦礼(Kenneth Clarke)、前财相夏文达(Philip Hammond)、邱吉尔外孙索姆斯(Nicholas Soames)等党内重量级的头面人物。
事实上,此次保守党之分裂,不过是1990年贺维政变之延伸。当年戴卓尔夫人愈趋强硬的疑欧路线,跟党内的亲欧派主流矛盾严重,致最终强如“铁娘子”都终须黯然下台。夫人离唐宁街已远,其戴卓尔主义的巨大身影依然萦绕在英伦岛上,其偏执的疑欧主义更如疫症一样在英国社会,尤其是旧有的工业重镇中爆发。然而这些曾经繁盛却经已破落的社区,正是戴卓尔主义的受害者。要知道当年戴卓尔上台后,推翻了由工党一手推动的福利主义“战后共识”,关闭国有煤矿、瓦解工会势力、削减福利开支、推行货币主义。戴卓尔无疑减省了当时臃肿庞大的官僚架构、激活了疲弱呆滞的市场体系,然而在政府在社区中完全退场,低下阶层在去工业化及全球化中顿失所依,亦得不到政府救济,成为被统治精英遗忘的一群。
统治精英亦未有因此而深切反思新自由主义,戴卓尔夫人后不论保守党或工党,依然对其经济主张萧规曹随,继续推行私有化及紧缩政策,而昔日戴卓尔夫人的保守党所代表的中产小家庭及中小企,亦渐渐变为代表大财团及富有阶层,跟一般平民逐渐脱节。当深层次结构性矛盾逐渐浮现,不论是工党支持者的工人阶级,抑或是投给保守党的中产小家庭,开始被疑欧政客的“从布鲁塞尔手中夺回控制权”民族主义口号激发,正如当年戴卓尔出兵福克兰群岛所鼓起的爱国情绪一般。虽说保守党主流仍以留欧派为主,面对戴卓尔疑欧主义的变奏和暴走,英国独立党等右翼政党发扬光大,保守党内亦有向右靠拢的蠢动。
及至卡梅伦为了摆平党内外的疑欧势力,决定以公投方式决定英国于欧盟的去留,正是干草堆上投下的一把火,把反建制的民粹主义如野火般推向了巅峰,亦最终导致保守党的分裂危机。卡梅伦立场留欧,然而由其麾下内阁至基层党员,皆就留欧与脱欧各自竞选,名义上同为一党,却因留去问题而针锋相对。情况正如1975年工党首相威尔逊(Harold Wilson)举行的加入欧洲共同体公投,工党正反两派党员亦各不相让,最终导致党内温和亲欧派元老退党,另组社民党,为自民党之前身,大幅削弱工党跟戴卓尔抗衡之能力。如今保守党的元老出走,正为当年1975年的翻版。而硬脱欧派这批自奉为戴卓尔主义者却可能忘记,当年力主应加入欧洲共同体的保守党党魁兼反对派领袖,正是刚刚就任不久、尚未被冠以“铁娘子”之名的年轻戴卓尔夫人。历史可谓充满讽刺。
当日贺维以漂亮的演说促成了战后在任最长的戴卓尔夫人倒台,今天的保守党元老出走,未知会否成就约翰逊成为史上最短命首相。然而在这西敏宫上演一幕又一幕的纷纷扰扰,已把戴卓尔夫人以来的政治常态完全颠覆。先破后立、大破大立,除了用于约翰逊的“断崖式”脱欧策略外,或许用于拯救将有近二百年悠久历史的保守党,甚至今天以后整个英国的命运,也是一样。在此历史时刻,在议事厅内的民选代议士,也要抚心自问,应保卫英国长远前途,抑或维护个人短暂权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