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哲研究所|东京、北海道、德岛——日本如何应对人口老化的挑战?
笔者日前参加了一些人口政策研讨会,大部分本地专家倾向指出香港人口政策不应只着眼于“人口”,又认为倘若未能解决诸如房屋等深层次矛盾,便没有空间去可持续地刺激市民生育意愿。日常讨论短期人口政策时,最先被提及的往往是2万元的生育补贴,然后大家就会抱怨这笔钱在物价高企的香港实属杯水车薪,在陷入结构性财赤的情况下更没可能提高补助,最后同样纷纷落脚以房屋问题解释何以总和生育率基本上只能维持在约0.7的国际垫底水平。这些说法自然很有道理,但房屋问题的结构调整需时,起码要以5至10年为单位,难解燃眉之急。作为中日关系研究者,笔者尝试以东京、北海道、德岛的人口政策抛砖引玉,供大家研讨、借鉴。
来稿作者:李冠儒
2024年,为推高日本的生育率,东京政府推出官方约会手机应用程式——“东京结缘”(TOKYO縁结び)。该APP要求用户进行个人身份验证,而在使用服务前亦必须参加面试,并提交可证明其合法单身、收入准确官方材料,尽可能减少用户受骗的风险。笔者曾在中日友好交流活动上与20多位来自不同大学的日本青年讨论他们对该APP的看法,有人提及“公权力入侵私人空间”乃至“政府干涉个人恋爱属极权主义”,亦有人提及“理解要促进生育率所以不失为一次尝试”、“个人较保守所以觉得这款APP提供了更好的保障”,最终大家达成“既然没有强迫使用的话有多一个选项还不错”的共识,肯定东京政府的尝试。
东京的情况与香港有一定可比性,两者同样是商业化程度及人口密度都非常高的国际城市。再者,日本政府观光局2023年的数据反映,36.3%的港人曾赴日10次或以上,即东京的案例对港人而言不会太陌生。此外,鉴于日本人跟港人普遍重视私隐及私人空间,开发该APP时东京政府所遇到的困难及批评也很可能在香港出现,因此更有参考的价值。
笔者通过不同方式询问各方:香港可在多大程度上仿效“东京结缘”?确有收获不少质疑该APP的声音,例如以外地官方介入青年恋爱的失败案例进行反驳,包括新加坡政府于2003年推出Love Boat政策,借此强调青年懂得自己谈情说爱。Love Boat曾为新加坡情侣提供游船赴印尼的度假胜地免费住宿,外加生育教育计划及性相关顾问服务等,但参加者确实有限,成本亦高。不过,在讨论政策应否被借鉴时,笔者认为应关注以下两点。
一是要考虑“时空”,即要确切理解当代香港青年的恋爱观,尤其要注意其他国家或地区、本地各年龄层的恋爱观有何差异。以香港为例,笔者作为“95后”并不熟悉“00后”的文化,所以也会关注“EG大个仔”YouTube频道所发布的观塘海滨花园(“观滨”)夜生活视频。它纪录了除夕至元旦当夜在“观滨”的多名男女代表的言行,其中不乏未成年人士,将“观滨”比喻为“Gen Z”兰桂坊。该视频中确实涉及较开放的性观念及话题,笔者将有关视频转载给了不少50岁上香港人观看后,有人表示“不可接受”,或抱怨“一代不如一代”、“宜家啲后生仔…”;但亦有不少人指出这反映本地青年有自发低成本地“夜缤纷”,认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化”;更有中老年自嘲:“人民喜闻乐见,我即便不喜欢,我算老几?”正所谓“存在即合理”,考虑到人口政策与青年的价值观密不可分,任何政府都有必要根据青年的实际需求与价值,及时调整政策。
二是要考虑反复“试水”的必要,即使新加坡的Love Boat效果有限,也不能全盘否定负责该政策的官方部门——新加坡社交发展署(SDU,目前已变为新加坡社交发展网SDN)在失败后再接再厉、不断修正,推出“火花连接”(spark connection)等政策。毕竟没有人能在推出公共政策之前就彻底预测潜在利弊,短期措施更像一种“社会实验”,是长期政策的参数。东京大学公共政策大学院一些教授常将制定政策过程比喻为“雾里开车”:在执行前顶多参考类似的国内外案例,并且针对各持份者进行调研,但执行后的失败案例屡见不鲜;因此,要多管齐下地“试水”,及时止损。以青年恋爱观研究为例,政府既可委托大学、智库及NGO等进行比较严肃的调研咨询,也可在社交网络上发相关案例观察青年网民的反应。在日本,有诸如《18岁青年调查》这种由财团资助、频繁更新、覆盖多种青年价值观的报告,同时也有5channel及Instagram等社交平台的发言可供借鉴。假若政府有展现出长期跟踪、梳理舆情的行动,市民也更能包容政府反复“试水”。
人口老化、“空心村”及孤独病、代沟及相关矛盾可谓“三位一体”,严重妨碍社会发展。参考日本北海道余市(町)的案例,当地物产非常丰富,但由于余市的威士忌(Nikka Yoichi)实在太知名,掩盖了其余特色。当地政府大可通过翻新官网或鼓励当地人用好新媒体,以更准确的外语翻译及宣传片去突出威士忌以外的优势。然则更新网页的确有导致长者利益受损的风险,毕竟青年较长者更熟悉如何通过上述手段宣传自己的商品。同时,长者亦不喜欢过多旅客干扰自己的生活,于是大多反对宣传。青年眼见来自长者的阻力巨大,也宁可到城市发展,息事宁人,使得本地旅游业发展速度受限。
曾有余市公务员向笔者抱怨:“老人连fax都不会,亲自跑去他们的家才能收文件。”这个场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但他们作为地方公务员,自不能放弃地方振兴事业,近年仍在积极营造长者与青年携手营商、定期交流的环境,同时寻找其他非营利机构及大学协助宣传。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社会研究室主任、日本老龄化问题研究专家胡澎等亦提倡,日本“积极老龄化”经验值得各界学习,例如需重视对内做好解释老年人再就业和年轻人就业何以不矛盾等工作,有裨于各方实事求是地解决“代沟”及“386199部队”(并非真正的部队番号,而是三组节日,代指留守妇女、儿童、老人)问题。
解决之道,唯有对话、唯有调研。通过短期政策“试水”以及“公众咨询”等准备工作,其实是政府与民间的对话。在本地总和生育率只有0.7、外加部分国家“唱衰”及制裁香港的情况下,香港不免需要依赖大量“港漂”去保持城市的活力。未来特区政府任重道远,如何让青年看到希望并愿意成家立业,如何让港人与“新港人”及“港漂”携手建设香港,如何避免“废青”VS“废老”的互相谩骂,都是“由治及兴”的重要议题。
笔者早前到德岛考察期间,注意到日本德岛县那贺町木头地区的政府及企业都有意通过日本的国民运动——棒球去促进青年及老人之间、本地人及外地人之间的“牵绊”——香港赛马会亦主张“用运动连系社区”,都在积极塑造跨世代的话题。德岛上胜町的企业“IRODORI(彩)”通过让采集日本料理用装饰叶和种植及销售时令花卉、山菜让老人再就业的做法,也颇具新意。
日前香港YOASOBI亚博演唱会上保安擡走站立“打Call”粉丝事件在香港引起一些关于“宅文化”的讨论,背后其实也反映某种“代沟”,有不少本地媒体彼时都在呼吁“学会接纳”。本地歌手陈蕾的《穷人的蔷薇》、《伸缩自如的爱》及《神不在场的证明》等歌曲,都是源自日本动画《Hunter X Hunter》,若对这些“宅文化”不熟悉,往往不能理解歌词背后的意思,同时亦有人评价她在试图消除大众对“宅文化”的偏见。笔者偶有参与中日之间的“宅文化”交流会,曾有教授为了解自己儿女为何喜欢看动画、希望听懂他们的“memes”而参与其中。该教授亦坦言不理解为何《BanG Dream! It's MyGO!!!!!》这种主角们如此“负能量”、“重”(让人感到阴郁沉重)的乐团动画能够“出圈”?在场青年讨论后回应:“当代青年普遍迷失(MyGO即日语汉字“迷子”——迷路/迷失者),角色的迷茫以及功利的考量让自己更有代入感。”同时,日本也常将“宅文化”作为跨世代交流的一种手段。笔者期待未来能看到特区政府在人口政策上多“试水”、多多借鉴国内外案例,亦希望香港各界能够挖掘到更多促进跨世代、跨国交流的本地象征。
本文作者是思哲研究所青年事务教育总监李冠儒。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香港01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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