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电影”青年拍片的10种死法 “已讲唔出口自己好钟意拍嘢”

撰文: 陈铭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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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打开网站、走进戏院。看过电影,多少人会完整观看片末的编、导、演职员名单?
4个行内年青电影人,从编剧到导演一条心,落泊中nothing to lose,要办一个冇红地毡冇星光燿燿、自嘲、围炉、拥抱负能量的影展:“坎坷影展”。以为拍电影挥晒热血青春,大学时“拼尽无悔”精神的尾巴兀自摇晃,殊不知入行几年后,搞手自身最大的坎坷是,“讲唔出口自己好钟意拍嘢。”搞手之一的黄锎(音:开)说。
说不出来,从毕业到入行几年来,梦破碎的声音是怎样。

“Festival de Cannot坎坷影展”,“坎坷”源于康城的台湾译名“坎城”;康城法文名Cannes变成“Cannot”。一个关于电影人“做唔到”的影展,不经意向首届康城影展主席、发明电影的卢米埃兄弟开了个玩笑。

坎坷影展的大本营是黄锎的广告工作室。600呎空间,四台电脑仍有人忙着剪片、影碟柜贴着“我要真普选”,摆满数十只邪典电影、色情漫画。访问途中,有入围的短片导演到来受访,访问过搞手之后,轮到他们访问导演。工作室外的走廊,是坎坷影展每段宣传片的背景。

各种坎坷:片子长咗5分钟被DQ、闹学校也被DQ

黄锎(阿锎)、黄绮琳(Norris)、梅诺谦(阿谦)和吕荣栋(阿栋),入行5、6年后,想办影展,睇睇其他同行拍片拍成点。广告制作公司负责人阿锎劈头就说:“坎坷影展个名冇度过㗎,纯粹系我之前拍过条片,要整道具证明角色参过咩影展,𠮶时就将坎城恶搞做坎坷。冇大道理,冇光环,唔系推动业界制度改变,反而收片返嚟,我哋见到有唔少系几出色,但就因为唔同原因,而失落其他影展。”

他们收到约100条参展影片。有大专毕业作品、独立小本制作,中学生作品亦都有片交。标准是人弃我取,专收“失败作”,“展示与成功有一段距离的短片作品”。还要导演交片时自述一段坎坷经历。

位于观塘的工作室,是坎坷影展的总部。访问当日,他们被访问,也要为入围的短片导演拍片,自述坎坷经历。(李泽彤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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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词人、编剧Norris发现,有人因为作品片长比一些大影展要求超出5分钟而惨遭“DQ”。有中学生拍片探讨考试制度压抑学生,拍完学校拒绝播出,亦拒绝盖校印,令学生无法将短片送去其他影展。当讲真话也会坎坷,她说:“唔少影展精英制,倾向表扬艺术成份高,完整度高嘅作品,想你讲冠冕堂皇嘅嘢,青春、热血、梦想等。但系失落嘅作品,都有付出过。”

审阅收来的短片、同时邀请导演或演员拍片自述经历。一场互揭疮疤的旅程,游学修话自己谢票时被职员误当观众、岑珈其直头话自己“我唔系演咗套戏,只系喺套戏度出现咗!”手机萤幕前的你在笑,他们也在苦笑,愈笑愈见疤痕。没料到招致业内前辈批评“立心唔好”、“消费悲情”。他们几个一于懒理。阿锎反问:“点解唔系从佢哋嘅经历中,发现呢行有好多进步空间?佢哋嘅坎坷系真实存在。好似中学生拍𠮶条片,我自问中学生时代,唔会拍得比佢哋好。”

搞手真实坎坷:拍片拍到同人反面

做得坎坷影展搞手,他们4个入行以来的经历,不输给参展的一众参展导演。搞手们正埋头苦思说哪一段经历好,梅诺谦身先士卒:“拍毕业作品拍到同人反面。因为大家都系学生,冇话边个高边个低。身为导演,我做嘅决定不时畀同学挑战。佢地觉得大家出同样钱、同样辛苦,点解得你做导演可以落决定?”

这部毕业作品,当年还参加过鲜浪潮短片竞赛,4万元资助“拍衰咗一半”。但不参赛,学校本身不会资助学生拍摄。毕业之后,做过电视台助理编导,每日忙碌营役,没有自己构思创作的空闲。一度麻木的意志,随着自己企错位,给导演发火往胸口轰来的一拳而醒来。

之后他辞职,做过4年中学校园电视台导师。离开了再回来,现在继续做导演。他的毕业作品,至今可以在鲜浪潮网站找到。两年助理编导加上4年中学教师的时间,29岁的他目标虽然有,怎样前进却是茫无头绪。“就好似我知道自己要去西藏,但坐咩火车,边度上车,边度落车,我计划唔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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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理人暗示入行冇成就

除了稍为年轻、任电视台助理编导的阿栋外,Norris、阿谦、阿锎快将“29+1”。Norris同样参加过鲜浪潮,自编自导作品获得最佳剧本。她记得获奖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觉得作为一个人,每年应该要交出一部短片。”

哗,你人都不如啦。阿锎指住Norris大笑。原来入行以后,她一直没有新作品。几年间她做过电视台编剧,和上司一起“围度”剧本简直疯狂,不时早上10点开工,凌晨4点放工。月薪仅仅1万5千元起跳。后来电视台不获政府发牌,所有构思过的情节、人物永远尘封仓底。唯有转行当自由身工作。不过自由身工作保障低,有时接到“笋job”可赚多过2万,有时就赋闲在家,等运到。

黄绮琳赢得鲜浪潮比赛时,曾许诺每年要交出一部短片。入行几年,投放最大心血的是电视台编剧工作,却因政府拒绝发牌,所有心血永远埋葬仓底。(李泽彤摄)

自由身面对的难题更多。试过客人看成品途中,突然要她用CG抹走墙壁上的一小块污渍;又要求她拍出像《变型金刚》的CG水准。最难忘那次,是有客人要她“做假数”,虚报10倍拍片成本,几万变几十万。“我唔肯,佢就恐吓我。最后倾唔掂数,片我拍好咗,但系推咗Job。”

兜兜转转,她现时为另一家电视台当编剧。有次拍剧与某个经理人闲聊,报过自己岁数后,经理人有点惊讶地“喔?”了一下。“之后她话,你都做几钟意呢行啵。好似暗示我入行几年都冇成就。廿到尾仲做紧助理编剧。”

最大坎坷:技巧进步 创意消磨

几个年青电影人的坎坷经历,其实连电影大师也有同感。俄国导演塔可夫斯基曾说:“Cinema is an unhappy art as it depends on money.”一个钱字,拍戏不再随心,少了快乐,多了坎坷。阿锎一直希望正式执导筒,靠广告制作公司接生意,终于在去年用12万拍出一部短片,动用10个连摄影师和灯光师在内的摄制队,全部都用“友情价”帮忙。业界编导职员的薪金没有严格标准,友情价几多,正价也不大知道要畀几多。视乎几多钱开戏,限米煮饭。“连埋后期,我班crew的时薪应该低过麦当劳。”

“好多导演会话,依家呢个时代有手机就可以拍到电影。唔系啰,我想拍到我心目中嘅标准,但为咗达到目标,我要储更多钱。一路接Job拍片,同时见到身边同行嘅人陆续有自己新作,发现佢哋拍得真系好好,反而我呢?我好似一直都冇进步过。讲唔出口自己钟意拍片。”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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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rris当过几年自由身,收入不稳是日常。有时候,辛苦赚到的钱一下子都用来开戏,当然舍不得。可能是家用,可能是生活费。当你决定开拍一部戏,包括你在内的十几个职员,便要每天花9小时拍一组约2至3场戏,剧本假设90分钟,5分钟一场,一日一组,需要投放20日高度集中精神拍摄。

生存在电影圈而又想有作品推出,除了自己储钱,只能看有没有电影公司赏识。“有公司揾过我构思电影,讲到明冇任何限制,预算任写,只系想我写出一个属于自己风格嘅故事。我一路谂佢既要求,一路谂,我竟然谂唔到。”她唯有婉拒电影公司合作。对方问她“系咪已经冇晒自己嘢?”

当不需要考虑怎样服侍人客,不被他人要求,自己反而没有信心踏出纯粹的一步。“好矛盾。”她说。“好似入行几年嚟,技巧进步咗,学到点样应付唔同人唔同要求,但同一时间,意志同创意被消磨。”

继续坎坷下去?

坎坷电影人办坎坷影展,影展如果还有下一届,再下一届,是否意味香港电影圈继续“坎坷”?阿锎一脸轻松:“我唔知以后会点。只系觉得搞影展一路上都会濑嘢,但唔会知濑咗咩嘢。可能下年冇香港电影睇呢,一入戏院全部都系《建国大业》。”

坎坷是,他们为了实践更远大的梦想,却一直远离。他们奋力一跳,怎样降落却不想知道,也无法知道。

坎坷是一种生存状态。他们所经历的,以及所回应的,不仅仅是电影圈内,而是跟社会当下的状态扣连。(李泽彤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