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八‧74周年|在死伤无数的黑夜里警察乱枪扫射|杨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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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8日下午,台北已成为一个“疯狂”的世界。随著长官公署机枪扫射的小道消息不断传出,各种死伤的传闻震撼了人心。台湾民众不甘心,开始在路上寻找穿著中山装的公务员、专卖局职员、小科员,以他们为替罪羊,加以暴打。许多不明就里的外省人,不管是公务员还是一般小商人,蒙受了报复性的突击。
文:杨渡 | 来自《有温度的台湾史》

戏剧界的名人欧阳予倩,此时正带著“新中国剧社”在台北永乐座公演,他和台湾文化界朋友相熟,台湾戏剧闻人辛奇在听到二二八之后,赶紧去旅馆保护他们。

【回顾二二八专题:〈人性观照下的二二八〉之1

而欧阳予倩则在1947年4月20日的上海《人世间》杂志上,写下了这一段经历——

群众有步行的,有骑脚踏车的,还有坐著卡车的,潮水一般向长官公署涌去。不一会,一连串的枪响了(事后听得说伤数人,死五人),群众退下来。有几百个人经过我的窗下,大家以为是去攻省党部,恰好那时党部没有人,那几百人便围住三义旅馆──新中国剧社全体住在那里。有五十几个人走进旅馆,叫男社员全到外边去让他们打。经过旅社主人和两个台湾学生向群众解释,说他们只是剧社的演员,既非官吏,又非商人,群众才退去。可是在这个时候,马路上已经是见著外省人就打。见穿制服的打得厉害,税吏、狱吏、总务课长之类尤甚。那些从海南岛回去的兵,从福建回去的浪人,行动最为凶暴。女人、小孩子也有遭他们毒手的。群众愤怒的时候,的确可怕,当时有的医院甚至不敢收容受伤的外省人。可也有许多台胞极力保护外省朋友。到了3月1日,攻打外省人的事就没有了。
欧阳予倩

台湾作家钟理和当时正在台大医院疗养肺疾,他目睹了受伤者的痛苦与反思——

由窗口望出去,只见由一扇齐人肩高的红砖墙隔著的沿著院左的街道及与由南方截来的街道相衔接的丁字路口,聚著一大堆黑越越的蠢动的民众。由此一堆里发出来怒吼、哀叫、惨呼,从墙面看见他们像发疯似地东奔西窜,抡拳飞棒,抓起自转车像砸一个什么可恶的东西,恶狠狠地砸下去了。而不绝的紧密的枪声,便在那某处不远的地方响著。

有几个外省同胞──年轻人避到这里来,像脱兔惊惶而悚惧,大家都在为此事而议论起来。

台湾同胞也可以说是没有办法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要有办法他们是不敢这样的,他们是可爱而又可怜。一个已镇定后的青年人在发挥著他的感慨,像完全忘掉了方才的事情,并且他也是很危险的。不过,他们是打错了,因为他们打的是和他们完全一样无辜而受难的老百姓。同是受苦的一群,打错了。

钟理和也目睹著一个穿著中山服的十五、六岁的学生,被几个学生擡了进来,子弹射穿他的胸膛。而另一个外省年轻人则捂著头部如注的血,冲进来请医生救一救他……

扫射、死伤、流血、报复、仇恨、殴打……台北已经失去理智。

然而,不仅是台北,全台湾都暴动起来了。愤怒的人们攻占各地的地方政府、县市长官邸、专卖局、警察局等,抢夺武器,再去攻打官署,全面性的反抗,让台湾陷入无政府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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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萧乾笔下那宁静、文明、进步的台湾,一夕间转变为暴力、仇恨、对抗的台湾,那是需要多大的压抑与愤怒?

谁又会想到怀抱著梦想的陈仪,来台湾才一年半不到,就带来这么大的民怨,仅仅是一个卖烟妇人的取缔事件,小小的擦枪走火,就演变为遍地的烽火。

全台湾暴动既起,陈仪长官总是得想办法解决。他起先采取镇压的高姿态。二二八当夜,下戒严令,警察趁这个机会出来镇压群众,在卡车上架著机枪,沿街扫射,不少无辜民众被射杀,曝尸街头。

然而,靠著群众暴动,不断扩大下去,就只能是推翻政权,但群众能不能建立政权,建立什么样的政权是另一回事。二二八终究是一场偶发性暴动,民众只是为了泄愤,等到冲突升高,平时有怨恨的人,如战后从海南岛、福建归来的台湾兵。他们被日本遗弃,无法遣返,又被中国老百姓当汉奸追打,回来台湾又失业,内心愤恨不平;又如本来是日本利用去大陆做生意的浪人,现在无业难以生存等,难免趁机出来报复。但在一般农村、乡下反而比较平静。

而过去是抗日的知识分子、农民组合干部等,感到这样的台湾终会演变成乱局,试图出来组织群众,以建立一个可以反抗、可以谈判、可以自主的群众团体。

此时,台湾省国大代表、参政员、省参议员等政治界领袖都知道事态严重,为了解决问题,决定组织“缉烟血案调查委员会”,向长官公署提出四项要求,包括:解除戒严,释放被拘捕民众,饬令军宪警不得开枪不得滥捕滥打民众,官民合组处理委员会等。试图以此诉求,平息群众。

杨渡《有温度的台湾史》由南方家园出版

(〈人性观照下的二二八〉之2。标题由编辑撰写。)

【二二八专题:〈人性观照下的二二八〉之1

作者按:每年二二八总是会带来政治冲突,仿佛成了魔咒。然而,我们有没有可能从人与人性的视野出发,从看二二八的现场,看见整个大历史的悲剧是如何形成的。此文原刊于《有温度的台湾史》一书中。愿此文可以让人想想大事件之下的人性。

作者简介|杨渡,诗人、作家。喜欢旅行、阅读、电影和足球。最喜欢的地方,是新疆和阿尔卑斯山。大山大水,以及无尽的沙漠。最喜欢的电影是《直到世界的尽头》。生于台中农村家庭,写过诗、散文,编过杂志,曾任《中国时报》副总主笔、《中时晚报》总主笔、辅仁大学讲师、中华文化总会秘书长,主持过专题报导电视节目“台湾思想起”、“与世界共舞”等。著有诗集《南方》、《刺客的歌:杨渡长诗选》、《下一个世纪的星辰》;散文集《三两个朋友》、《飘流万里》;报导文学《民间的力量》、《强控制解体》、《世纪末透视中国》、《激动一九四五》、《红云:严秀峰传》、《简吉:台湾农民运动史诗》、《带著小提琴的革命家—简吉和台湾农民运动》;长篇纪实文学《水田里的妈妈》;短篇小说集《九天九夜》;戏剧研究《日据时期台湾新剧运动》以及历史纪实《有温度的台湾史》等十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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