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离世】书写我城|西西在香港逾70年写作生涯简录|何福仁
编按:香港教育大学去年底举办两天“西西国际研讨会”(2020年12月10日及12日),因疫情关系,全以网上形式举行。何福仁应邀参加,下面是他的讲稿,经人笔录后,他再加补充。
我的讲题是“西西:其人其事”。我想,要认真研究一个作家的作品,文本的细读,当然最重要,不过作家这个人,作家的一些事,也是有用的参考,研究会显得更加融通、立体。何况,西西是在一个特别的时空产生的一个特别的作家。至于西西更重要的“其文”,则要请教各位高明。
西西:其人其事 | 文:何福仁
为了方便,我将要讲的分为六项:名字、年龄、地方、生活、工作、写作。分项并不严格限定,也难免会有所重复,不过也会有所补充。
一、首先从西西的名字说起
她曾经解释西西这名字,很有趣,西西两个字,就像一个穿著裙子的小女孩,
在跳飞机(跳房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西西,原名张彦,本来叫张燕,燕子的燕,但祖母认为燕字意头不好,因为燕子长大了,就飞走了,像白居易诗中所说:“举翅不回顾”,所以把燕转为彦,发音相近。不过她长大了,一直和家人同住,并没有“随风四散飞”。
欣慰的事很多,早年认识一群电影“发烧友”,看过许多好电影。此外,和朋友合办素叶出版社,志同道合,有趣,又有意思。我又和朋友去过许多想去的地方。我对一生无悔,无愧于我的父母、我成长的地方。真要找,可能是年轻时没有好好锻炼身体。现在每一天量度血压、血糖,都正常,就是美好欣慰的一天。
西西的英文名是Cheung Yin,这是她12岁来港申报时,海关人员按照粤语做的音译。到足龄领取身份证,可以宣誓改名,但觉费事。事实上,粤语也译得恰当。Cheung Yin后来还加一个洋名Ellen,成为Cheung Yin Ellen。这是在香港协恩中学读书时,1953年升上中四,学校增办英文部,父亲要她转到英文部,为了将来出社会做事,较容易找到工作。教英文的洋老师,认为同学有一个洋名比较方便,老师在黑板上列出一些名字,Amy、Eva、Mary…..,让同学自己挑选,轮到西西,所余无几,就只有Ellen。于是大家就叫她Ellen。
西西中学开始写作,用过许多笔名,蓝子、皇冠、蓝马店、伦士,等等,也偶然出现张爱伦,但大抵1962年开始用西西之后,其他名字逐渐淡出。
不过,不可不知,当年在快报上连载《我城》时,名字是阿果;阿果是主角,由西西扮演,他的原型是她当年任职政府电话部门的弟弟。她另外在报上的好几个专栏《阅读笔记》、《随耳想》、《花目栏》,用的都是阿果。
至于西西这笔名,一般译为Xi Xi,这是普通话的音译;过去,更早的时候,有人按粤音译为Sai Sai。外国朋友也曾有此疑问,何不用Sai Sai?
当然可以,在Sai Sai之后括号Xi Xi,或者Xi Xi之后括号Sai Sai。这是香港两文三语的特色,希望一直保持。
不过,“西”的粤音是先稽切,先稽西;将西西读成Sai Sai,粤语有些微差异,英文Sai音同“嘥”(“徙”加“口”),粤语“嘥气”,意思并不好,是指白费口舌。一定要选一个,西西宁愿选Xi Xi,因为她运用的是汉语的书面语,日常生活用粤语,而无需强调写作也是用粤语。虽然,需要的话,她在作品里也会用上粤语的词汇。
二、年龄
西西的香港身份证说明生于1938年10月7日,这和真实的情况有出入。
她大妹2016年离世,遗物中发现她保留一家人在上海的国民身份证,西西原来生于1937年。
当年内地人来港,可以自行申报出生日期。出于不同的原因,有的报大,有的报小。上一辈,以至我一辈,从内地移居香港,不少人的年龄就是这样。父亲把西西的年龄报小,大概是为了入读中学,不宜超龄,因为来港时中学已经开课。于是她可以自行逛街,无意中看了一出粤语片,听到演员说粤语,亲切极了,她发现了一个从此生活的新世界:香港。
此外,关于西西的生日,上海的国民身份证是10月7日,其实是指阴历十月初七,跟阳历相差约一个多月。老一辈的华人社会,生日往往以阴历计算。入境处的人员索性写十月七日,把阴历当做阳历。阳历应该是11月9日。换言之,西西的生辰是:1937年11月9日。这么计算,西西今年已经83岁了。不过多年前她接受一位记者访问,记者话她有童心,她就说27岁后,就停止长大了。
三、地方
多年来,西西去过许多地方旅行,她喜欢旅行,平日节俭,努力积蓄,就为了旅行。她的《看房子》记录了一部份。西西虽然原籍广东中山,但中山并没有亲人,她到过中山,到过孙中山的故居,已经像游客。至于上海,她在《候鸟》里写过,写得非常详细,在《候鸟》纪录片里更自己用积木重建。
她入读“新阐路小学”,在那里完成小学。为了拍摄纪录片,我2015年去过,已经翻修,并且已成区内名校,如今叫“上海市静安区第一中心小学”。
上世纪90年代她到上海探亲,故居仍在,后来再去,已经拆卸。12岁后,1950年,跟随父母到了香港,就在香港定居,在香港成长。还有一个地方,她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虽然没有在那里长期生活,有许多朋友,读过许多那里的书,那是台湾。她大部份的书都由台湾洪范出版。1989年,香港政府编制的《香港年鉴》,就当她是台湾作家。
总结一下:她在内地12年,在香港,至今71年。
最近她的《缝熊志》译成英文,书很漂亮,西西看英译,觉得Christina Sanderson译得很好,不容易译的书。主持的闵福德教授Prof Minford在序里说:Xi Xi is very much a writer ‘made in Hong Kong’. 西西读了很高兴,觉得自己的确是“香港制造”。
现在回头看,制造西西的整个过程,在她成长的时期,可算是一种难得的机遇。在1960、70年代,这地方跟其他华文地区对照,资讯最流通,最自由,可以读到各地各时各种书籍。
当年台湾还在戒严时期,大部份五四作家的书成为禁忌,但仍然出了许多非常出色的作家,因为仍然可以看到外国的书。至于大陆,相对地孤立,66年且开始十年文革。
西西在内地经历两次战火,抗日、内战,第二次很深刻;然后在年青时,适逢世界艺术电影成熟的黄金期,产生很多不朽的作品。她大开眼界。她在香港则见证香港七十年来的迁变,以至内地从封闭到开放,种种变化。这些特殊的经验,成为她写作的养素,她可以活用、转化。
西西较早得奖的《玛利亚》,已经可以看到,只有香港作家才会处理那种题材,修女、雇佣兵,还有那种视野,那种关心。
又如她的第一本书,《东城故事》,也可见受西方电影的启发,她读到五四小说,也读得不少,但少见影响的痕迹,更多的是香港这个华洋杂处、中西文化撞击的特色。
不过,话要说回来。正如许多论者指出,西西并不止于是一个地区的作家。香港,是出发点。她是从特殊,走向普遍。从一个特别的地方,走到其他地方。
四、生活
关于西西的生活,有两本书是必须的参照:一、《候鸟》;二、《织巢》。
这两本书大部份是西西的长篇自传。可以独立地看,但一如书中的亲情,是血脉相连的。当年,1981年在快报连载,本来是两卷接续的。
两书的内容,无需复述,也不能够简化地覆述,读者要自己读,而且要慢读。我只觉得,书名其实可以互换,织巢是一种鸟名,因为姊姊没有飞走,一直努力编织一个可以安顿的家;妹妹才是候鸟,来而又走,走而又回来。
此外,有一本书少人留意和西西的关系,以为纯属虚构,那是《飞毡》,其中写花顺记,其实是她外祖父和母亲的故事,外祖父花顺记在上海开设汽水厂。
在香港,西西大部份日子在土瓜湾居住,住在长宁街的“美利大厦”。
这大厦,她写成《美丽大厦》,这是写她的旧居,因为痖弦写信给她,写成“美丽大厦”,信竟然也一直收到,于是改成小说的名字。这是紧接著《我城》连载,其实就是从一个城,收细为一座大厦,一横一直,从宏观到微观,笔法、语调两者又完全不同。
这大厦住了来自内地新旧的移民,五湖四海,南腔北调,当年还没有什么业主组织的立案法团,但仍能自发地守望相助。这其实也是香港早期的缩影。
她在这大厦居住的实用面积甚少,但想像的空间无限大,她在厨房旁放一小凳,在凳上写了《我城》、《美丽大厦》、《哨鹿》、《哀悼乳房》,等等许多小说,还写出诗集《石磬》。她在任何环境都可以写。
西西来港初期的生活比较艰苦。祖父祖母在内地过身。香港一家九口,外公外婆、父母、兄弟姊妹五人,父亲是唯一的经济支柱。
西西读书时不断投稿,固然是对写作有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想赚一点稿费,可以帮补买书。
父亲早逝,那是1967年。西西一直和母亲、大妹一起生活。兄弟及幼妹结婚后另外组织家庭。她们仨后期都是病号。母亲2000年过身。我觉得这位老人家很了不起。《候鸟》中写丈夫先到香港找工作,由她独力扶老携幼,从内地辗转来到香港。年轻时是编织高手,家人的毛衣全是她的手作。《飞毡》里的花艳颜,写的就是她;然后成为白发阿娥系列的主角。
我想,西西认识足球,来自父亲的启蒙。父亲张勇在上海是著名教练,然后是裁判员,花名“十二码大王”。来港后经李惠堂介绍,做过九巴足球队的教练,当年南巴大战,是球坛大事。至于对毛熊、布偶的编织,多少有母亲的遗传。
大家都说她的魂魄落在河里了,家里的老人带香烛到河边去拜祭,喊:素素,你回来啊。…… 到佢长大,一定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河,那时候,佢就到处再去找那流浪的魂魄。
大妹生一种怪病,是肠癌的一种,俗称“玻璃肚”。总之,抗病七年,生命力很顽强。
至于西西,我们知道她1987年癌症,她打破传统禁忌,把治病的过程写成《哀悼乳房》,但手术有后遗症,右边身体淋巴腺受损,右手逐渐丧失功能,2000年下旬终于失灵。
之后,她改用左手写作。癌症治好了,不过中年后的西西,毛病不少,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对豆类奶类敏感,风疹、胃病。
困难、病痛那么多,但她从不诉苦,作品充满乐观精神,体现一种中国人乐以忘忧,圆融达观的生活态度。
五、工作
西西做过编辑,都并不收酬,也不是全职。当年报馆一位资深编辑要放假旅行,就找她当替工。
她全职的工作是教书。西西大约全职教了二十年,她在官立小学大约全职教了二十年。
1979年,约41岁,因为教师太多,学生减少,教育署让教师可以选择提早退休,他们叫这做“肥鸡餐”。教育署如今叫教育局。西西提出申请。
退休后,四十多年来,大部份时间有一样东西她没有资格:交税。
她是公务员,每月有退休金,但只得原本薪金三份之一,退休时原薪不足4000港币,每月获退休金1300元。
当初节俭一点,不成问题。问题是香港生活指数高,而且不断通涨,八十年代涨得很厉害。她要到55岁正式退休年龄,才可以调整。但毕竟退休时薪酬少,55岁,只增多数千元而已,约5000多元。
所以不得不经常代课。代课以日薪计;教一整年的话,退休金就停发了。
在香港,写作是不能谋生的,何况她写的不是流行、畅销的小说。
所以所谓肥鸡餐,其实一点也不肥。
不过,她想,还是不用交税的好。
六、写作
大概估算一下:
小说长篇:9本
短篇:8本(加未结集,近100个)
中篇:2本(4个)
诗集:2本
散文集:11本
书评书介:3本
艺谈(对话)2本
2020年12月为止,共40本。
我想指出两个特点:一、西西是一个有“我”的作家。有我无我,不能作为好坏的分别,也不能绝对化。西西的“我”,固然她的书好多都是以我命名:《我城》、《我的乔治亚》、《我的玩具》、《像我这样的一个读者》,等等;用得比其他作家多。主要还是,她的作品许多都取自她自己,或者近亲的生活经验。例如《我城》,主人翁阿果的原型,其实是西西的弟弟,在纪录片《候鸟》里,西西的弟弟讲述自己在电话公司工作,他的朋友,他的生活,成为了《我城》的情节,那是当年年轻人的活动。还有那种年轻人乐观的心态,也是上世纪我城七八十年代的心态。
顺便一提,《我城》第九节,写一间奇异的小学,座落在铁路上,音乐室设在一个火车卡里,里面有一个钢琴,很少人知道是真事,这学校叫“铁路小学”,位于宝其利街与机利士南路交界,西西的大妹在那里读书,读到小学毕业。如今铁路小学没有了,消失了。香港事物,许多也是这样。又例如《我的乔治亚》、《哀悼乳房》,例子很多,不再列举了。
但不要忘记,生活经验成为小说,要经过艺术过泸、经过剪裁、转化。 情节或加或减,人物有的又转移了,所以仍然是小说。
换言之,西西这个“我”,是出发点,也是一种谦逊、贴身,例如《候鸟》的收结,写她在师范学院面试的时候,考官要她朗读一首唐诗,并且解释一下。那恰巧是王维的《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她对“绮窗”一词大概解释是美丽的窗子,没有错,回家后斟酌一番,说以前读书,没有好好用功,当老师可是责任重大啊。还有还有,她这个“我”回过头来,谦虚、诚挚地自省前半生的历程:“好好地告诉我们的下一代么?让他们知道那是怎么的一个地方?有过怎么的一些记忆?”这是非常动人的自我审视,在笔下这个“我”成为反思的他者。孔子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文学就是让我们认识,反省我们的记忆。
下卷《织巢》转而以妹妹妍妍的叙述为主,这个妍妍,是西西把两个妹妹融为一体,而以幼妹为主,加上姊姊、母亲、内地亲人等视角,写香港的生活、迁变,以及和内地亲人经过多年隔断后再相通,这方面,她在短篇〈春望〉里也有很精彩的描述。书中还思考去留的问题,好几种声音交错互织,在不同的时空,各有不同的命运,不同的选择,可都各在努力编织一个可以安心立命的家。
我如何努力地编织一个可以安心立命的家,何尝不是《我的乔治亚》的主题?而这个“我”,可不能视为只是她那么的一个我。
我想到古人的话。《中庸》这样譬喻: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老子》也这样说:合抱之木、九层之台、千里之行,全都是从毫末、累土、足下开始的。从一个小我,然后才可以走向众我;从特殊才可以看到普遍。就像我城,其实亦反映他城。浮城,岂止是香港。
举一个转化的例子。《候鸟》开初写仍是婴孩的时候,一次佣人失手,把她丢落河水中,幸得一个陌生人相救;真正丢下水中的,西西告诉我,其实是她的哥哥。这个转化很重要,这是紧扣大时代整个流离的主题,这种体验,是她哥哥的,也是她的,也是那个时代的。她写:“大家都说她的魂魄落在河里了,家里的老人带香烛到河边去拜祭,喊:素素,你回来啊。…… 到佢长大,一定会遇见各种各样的河,那时候,佢就到处再去找那流浪的魂魄。”
又如,她小小年纪参加庆祝会游行,大雨滂沱,疲累,病了,感觉又丢下水里去。她自创的“我城”一词,成为惯用语,早年在大陆、台湾,也有人用来称呼他们的地方。〈像我这样的一个…..〉,也有不少人用。
第二个特点:西西在写作上,有“十八般武艺”。她在题材、内容,伸向许多方面,都有表现。作家,写十种八种已经不多见,但西西,伸向二十种。
何以叫“十八般武艺”?先她的电影剧本讲起。西西撰写过的三个电影剧本,分别由秦剑、龙刚导演,都是应制片要求,改编外国作品。其中她为《黛绿年华》写过十多首歌词。她希望剧本可以由自己创作。事实上,《黛绿年华》之后,她自己创作过几个剧本。《小孩与狗》1969年,有仔细的分镜头。小孩难拍,狗更难拍,没有电影公司愿意犯险。
《寂寞之男》1970年,是独幕剧,郑树森教授曾转发到台湾刊物去,这是西西第一次在台湾出现。她另外写了一个一小时有多的电影创作剧,那是《玛利亚》,我们知道,是1966年,她参加《中国学生周报》征文比赛,得了奖,她把小说改成剧本,去参加另一个比赛。那比赛叫“十八般文艺”,由政府处理民政的部门主办,参加的可以是小说、散文、诗、剧本,诸如此类,混合起来,不同的类型,各有特性,不知怎样评审。
当年,西西交出了《玛利亚》的剧本。没有得奖。她把底稿交一位朋友,朋友看了,推荐给一位正筹组电影公司的大亨,结果没了下文。
没有拍成电影,当然可以理解。因为没有商业元素。
这剧本沈下大海。她从此也再不写剧本了。
她的写作,倒好像有十八般武艺,伸向许多方面。我试数一下:
1 小说
2 诗
3 散文
4 剧本,刚才说过。
5 童话专栏(她许多写作,都以专栏形式表现,这是她最早的专栏。1960年初在天天日报,严以敬画插图,已不存。
6 影话、影评、影论:1960、70她的电影时期,曾在《真报》、《星岛日报》、《中国学生周报》等说电影。较少人知道的是《亚洲娱乐》,我看过几期,西西每期都有影评,最少2篇,有时多至8篇。她拼贴了一出蒙太奇组合的纪录片《银河系》,在1968年第一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放映,近年还有台湾年轻的朋友送到欧美去参展。1970“牛眼集”等专栏,也写了不少电影。她可能是当时电影写得最多的人,也可说是香港电影元老之一。
7 翻译、采访:1960年中曾在报馆和陆离、罗卡一起翻译电讯;另外也有少量文学的翻译。她当年替《香港影画》采访明星,清新、活泼,和宣传不同,她当人那样写。一度为中学中文科范文的〈店铺〉,也是采访特写,刊在大拇指周报上。
8 画文配合:文字之外,她自己绘画、拼贴,出版了《剪贴册》、《画/话本》。
9 书评、书介: 出版了《像我这样的一个读者》、《传声筒》。 近年有专看小说的连载,出版了《看小说》。
10 音乐专栏:1988年在《星岛日报》写“随耳想”专栏;小说〈感冒〉即利用音乐来写人物的转变。
11 足球专栏:家学渊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会写足球评述。1990年世界杯,她在明报每天写观看的专栏,相当内行。我想,华文女作家能写这种文章,不比足球专家逊色,并没有其他人。小说〈这是毕罗索〉,写自己跟亡父一起看世界杯。
12 谈绘画专栏:中国学生周报写“画与画家”,编《大拇指周报》也是艺丛版,谈画。她告诉我,当年教书每个月领薪酬,就到辰冲Swindon、或者Book Centre买一本大画册。
13 文学、文化对谈:当年台湾诚品出版刊物,指定她和我的对谈题目。后来出版《时间的话题》。
14 缝毛熊:缝是一面,另一面是写,做出“中国毛熊系列”
15 缝猿猴:为濒临绝灭的灵长类发声。
16 旅游:出版《看房子》
17 科幻文学、科幻电影:对谈专书,先后连载《字花》、《香港文学》连载,出了一本《西方科幻文学、科幻电影》的书。
18 推介中国大陆新小说:上世纪80年代,内地出现一批新作家,西西率先在香港推介他们,一度在《星岛日报》、《博益》杂志等发表。1987年,她编辑了四本大陆新时期作家的书,最早向台湾文学奖引介莫言、王安忆、韩少功、李锐等人。
19 电子报上的专栏:2000年,最早的电子报,詹宏志在台湾创办《明日报》,西西应邀写一个专栏,写了一个月。很超前。明日报并不成功。当年也许华文界的电子报尚未成熟。
20 谈玩具:在《明报周刊》,写作玩具专栏,写了两年,出了一本彩色图文的《我的玩具》。原因:主要是非常好非常难得的性情。i/始终以一种真诚、善意的眼光看世界。没有敌人,除了妒忌她的成就的人,但她宽容、谦让。ii/好学不倦,好奇,喜欢探索。iii/ 不怕困难、挫折。右手失灵,她会说,我还有左手。iv/ 坚定,自谦而又自信。《我城》写到半途,有人批评她不知所云,缝制毛熊,又有人批评她不务正业,等等,她不争辩,也不改变。vi/善于转化、创新。
这些,对年轻人应有启示。
最近内地活字文化访问她,要她回望过去,可有最欣慰与最后悔的事?她答:“欣慰的事很多,早年认识一群电影“发烧友”,看过许多好电影。此外,和朋友合办素叶出版社,志同道合,有趣,又有意思。我又和朋友去过许多想去的地方。我对一生无悔,无愧于我的父母、我成长的地方。真要找,可能是年轻时没有好好锻炼身体。现在每一天量度血压、血糖,都正常,就是美好欣慰的一天。”
作者简介|何福仁,香港出生、成长。香港大学文学院毕业。写作多年,文类广泛,包括诗、散文、读书随笔、文学评论、先秦史传散文赏析;并有与西西对话集《时间的话题》;编有《西西卷》、《浮城123──西西小说新析》。
(本文获作者授权转载,标题由编辑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