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哄睡师月入8万 不为赚钱只为帮人:曾有男客狂哭后挂线

撰文: 深圳微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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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7点多钟,谢小圃走出福田岗厦片区一栋写字楼,匆匆赶回南山的住处。几个小时后,她的电话接通,话筒另一头,又是一个失眠的男孩或女孩。这是谢小圃成为哄睡师的第4年。从2018年到现在,她在夜深人静时接触了大量的客人,其中多数为一线城市的年轻人。

失眠背后,年轻人们现实困扰大都围绕著工作或情感。迷惘,几乎是所有人的共同困境。“我的未来究竟该怎么走,这个问题困扰著他们,也一度困扰著我”。深夜里,不乏寻求“那种服务”的客户。“这里没有”,谢小圃或客服会直接了当地拒绝对方。在谢小圃搭建的平台上,大约有四十位哄睡师,皆是兼职形式。“夜间时间充裕,音质好,普通话标准,有耐心”是从业基本条件。谢小圃对平台从业者的要求不多, “不提供软色情服务”是其中之一。职业哄睡师,一度是谢小圃百分百投入,且“非常赚钱”的工作,但很快她就放弃了,“那会违背了我做这个事的本意”。

失眠背后,年轻一代的孤独与迷惘

很多时候,电话这头的谢小圃,更像个深夜树洞,“大家愿意对著一个陌生人,毫无顾忌地把积压内心许久的东西,一股脑地吐出来。”也有些人,则是需要话筒另一头的声音陪伴,他们会让谢小圃读个故事,或者念一篇文章,“你在话筒这边讲著讲著,那一边就睡著了”。也有时候,电话那头的人所传递过来的,仅仅是一种碎片化的情绪。谢小圃曾接待过一个男生,电话接通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男孩在电话里哭了20多分钟,而后一句话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年轻一代的孤独与迷惘(深圳微时光授权使用)

无数个深夜电话里,谢小圃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人生片段——有女友意外去世的程序员,决定把女友旅行过的地方再走一遍,那是他因工作太忙没能陪伴的行程;也有跨年夜从厦门赶到深圳,决定跟暗恋数年的女孩表白,相见时却发觉物是人非的年轻人;有人深夜打来时已经醉了,还在返回办公室加班的路上,俩人聊到最后,对方在办公室里睡著了……

所有的片段里都交织著或多或少的孤独感,其中不乏渴望被关注的人群。谢小圃曾与一个留学生有过持续大半年的交流。男孩每次接通电话的第一句话都跟自杀有关——“前几天我把爱吃的东西全吃了一遍,明天实施自杀计划了”,“你说我是今天死好呢,还是明天死好呢”……

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真的想自杀,这是他获取关注的一种方式。在留学生男孩碎片化的表述中,谢小圃拼凑出了他的生活——家境优渥,自小与事业繁忙的父母相处甚少,十几岁被父母丢到国外,物质条件丰裕,精神与情感却空虚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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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生的状态,让谢小圃想起自己在香港拍摄过的一个女孩。摄影师是谢小圃的另一个身份,女孩付费请谢小圃为她拍摄,当天她跟著女孩在香港街头拍了几个小时,晚上结束时,谢小圃让女孩留下邮箱,以便传送照片。女孩摇摇头说不用了,原来那天是女孩的生日,“她说我来香港6年了,从来没有一个人认真留意过我,今天我只是想有个人,能长时间地注视我”。

在谢小圃看来,摄影与哄睡师两种职业存在一定的共通性——遇到的人都是随机性的,你不知道遇到的下一个人,会给你什么样的故事。

很多时候,别人的故事里,谢小圃也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很多时候,别人的故事里,谢小圃也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谢小圃/深圳微时光)

谢小圃曾经接过一个男孩的电话,男孩在上海的外企工作几年后,顺应父母的心意,回到老家考入事业单位。结果这个二线城市的一切都令他失望,工作单调乏味,周围的圈子融不进去,最难以忍受的还是无休无止的办公室政治。

男孩陷入了迷惘期,此时家里为他安排了一场相亲,对像是个在上海工作的女孩子。俩人聊著聊著,男孩似乎从对方身上,看到了从前意气风发的自己。当天夜里,男孩联系上了谢小圃。“如果是以前的我,我一定非常自信地跟她交往,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想跟她交往,但是我没有那个勇气。”

男孩觉得当下的收入与工作前景,均达不到从前的水准,今天的自己“配不上她”。而女孩身上的活力,也把他许久以来的窘境映照得一览无余,“对比她我会不开心,因为我放弃了”。“你愿意放弃稳定,再回到上海吗?”谢小圃问男孩。男孩想了想,回答了句“不愿意”。

自我疗愈

男孩所面临的问题,也一度困扰著谢小圃。2018年的一个晚上,谢小圃拎著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从海港城走了出来。站在香港街头,人们从四面八方的涌来,在她身边交错而过,又都匆匆消失在不远处。她一下子有些恍惚,十分钟前买买买的兴奋被陡然抽空,莫名的失落和空虚袭来。站在夜色里,谢小圃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脑子里不自觉地蹦出了灵魂三问:“我是谁,我在哪儿,刚才做了什么,有意思吗?”

谢小圃拍摄的痛仰乐队现场。(谢小圃/深圳微时光)

那是她在香港的第四年,做著一份金融分析师的工作,收入不错,可工作节奏和压力都让她极度倦怠。工作之余,她常去拍摄摇滚演出现场,那是她热爱且擅长的事情,也是她转嫁日常工作压力的出口。 拍著拍著,Instagram粉丝越来越多,她如愿办了影展,在圈子里有了不小的知名度。新的压力也随之而来,“你今天怎么拍的不如昨天”,“这张没有那张有感觉”,“你怎么能去拍商演”……留言区里,诸如此类的评价越来越多。

原有的压力失去了出口,又陡增了新的压力,谢小圃陷入了情绪的黑洞,每天夜里熬到三四点还是睡不著。未来也让她茫然,金融工作令她厌倦,又不知道该不该靠摄影谋生,“能不能养活自己,也害怕大家的期待跟评价”。从海港城回到家,又是一夜无眠。她知道,买买买的法子也失效了。她又试著约朋友喝酒,4个女孩一落座,还没等谢小圃开口,另外3人已开始轮番吐槽工作,“跟别人一比,我的烦恼讲出来,好像挺装模作样的”,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段时间有位香港知名音乐人自杀,搞音乐的朋友察觉谢小圃的状态后,很是为她担心。对著这位朋友,谢小圃也不敢把心里话全讲出来了,“你积压的情绪那么差,那么负能量,说出来怕是大家会更担心你”。情况持续了将近三个月,她被失眠折磨得痛苦不堪,决定找个不相关的人好好聊聊。淘宝上什么都有,那有没有这样的服务呢,谢小圃试著在淘宝上搜索树洞,还真搜到了两项相关商品。

谢小圃(深圳微时光授权使用)

很快,她购买了服务,不便宜,一小时要200多块。拨通电话,她毫无顾忌地把积压数月的情绪倾吐而出,听电话的男生,偶尔会插上一句“其实你不用这么累的”。现在谢小圃回头去想,那应该是对方万金油式的回复模板,“但我当时觉得他好懂我”。讲完那通电话,她感觉舒服多了。半个月的时间,她给这个人打过数次电话,每次一个小时,绝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讲。她感觉自己从抑郁状态里抽离了出来,像个溺水的人抓著一根木头,能慢慢地朝著岸边游了。

这段经历启发了谢小圃,那些睡不著的人,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心里积压了太多东西,面对熟人朋友总是有所顾虑,很难畅所欲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未必不是黑暗情绪的最佳出口。

不久后,她在淘宝上开了个小店。一个夜里,谢小圃被消息弹出的提示音震醒。一个女孩告诉谢小圃,她要做一场很重要的手术,想跟她聊聊。当时已经凌晨三、四点,谢小圃给女孩推荐了鹿先森乐队的《晚安》,她劝女孩不要下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睡上一觉。这是找到她的第一个客人,十多天后,店舖里涌进的订单一下子多了起来。原来,女孩在知乎上分享了这段经历,客人们大多是慕名而来。“这其中,我接触了大量跟我差不多的人。很多时候我会觉得,我对他们讲的的每一句话,其实对我自己说的,我也是在做自我的疗愈。 ”改变现状的勇气,亦在交流中积累起来,2019年谢小圃辞职从香港来到深圳,决定百分百投入哄睡师这份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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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弃了靠它赚钱的念头”

All in了将近半年时间,谢小圃决定放弃。按当时的运营情况,这份营生已经相当赚钱,每月收入在4万到8万之间。谢小圃做得却越来越不舒服,“感觉已经违背了本心”,明明一个小时可以解决的情绪问题,她开始期望客人再续上一个小时。为效益她通宵不眠,紧盯著订单数量和服务时长。“一旦你靠它赚钱,就很难克制追求利润,利益最大化的欲望。 ”

她加过几个同行群,群里聊的话题,大多是如何获客,引导客户续单的技巧,其中不乏借用软色情手段获客的从业者。她心里厌恶,一一退出了这些群聊,重新掂量起这份工作的意义,“我还能帮到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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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统计显示,在中国有3亿成年人存在睡眠障碍。有投资报告公布,睡眠改善市场的规模接近2800亿,其中睡眠服务占35亿元。“哄睡服务”在诸多社交和交易平台应运而生,2020年, “哄睡师”被淘宝列为年度十大冷门职业之一。利益驱动下,“软色情”也成了不少从业者的恰饭利器。谢小圃几经对比后,把影视后期做成了自己的主业,“能赚钱,比较轻松,也不反感”。她只留了10%的精力时间给哄睡师平台,“很佛系,订单进来有专门的客服分配,订单、利润我不关心了,有时间我就接听电话,但不会熬得太晚。” 这是她能做到的,最自洽的平衡。

在谢小圃看来,哄睡师的价值在于陪伴和倾听,从业者不可能提供专业的心理问题解决方案,也很难帮助客人解决现实层面的问题,“很多具体的问题,寻求服务的人并不是需要答案,很多时候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他只是想找一个人,确认一下想法而已。 ”

即便到了今天,谢小圃自己的许多问题也没有找到答案,作为摄影师,粉丝们的喜爱、关注,以及“你该这样,不该那样”的要求,对她来说还是莫大的压力,她陷入了创作瓶颈。她还会有失眠的时候,只是她不再求助于别人,她会把想说的话打在聊天对话框里,再一条一条地发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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