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原住民】深山乌托邦:一窥“上帝部落”司马库斯

撰文: 蔡苡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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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冠肺炎疫情中《动物森友会》成为爆红的游戏,这款模拟生活游戏,让玩家可以建构属于自己的无人岛,邀请可爱动物当岛民,在岛上观察丰富自然生态和气候变化、各种精心设计的小细节…..等,迅速俘虏世界各地玩家的心。
不过,许多玩家越玩越发现,这款游戏背后充满对现实人生的隐喻:你可以只靠摘水果过活,但为更高利润大家还是疯抢大头菜;小小的屋子可以住,但是为装下更好的家具和设备,你会更努力赚钱,不知不觉我们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购买自己喜欢的家具等理由而在消费社会也变成资本的奴隶。只是,人真的能不被自己的欲望打败吗?
在台湾,有这样的一个深山部落,在庞大的金钱诱惑下选择维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它们的遗世独立有地理和历史的因素,但最终他们发展出一套属于自己独一无二让部落共生共营的模式,­它就是上帝的部落──司马库斯。

司马库斯有“上帝的部落”这样的美誉,让游客趋之若鹜。(洪嘉徽摄)

黑暗部落到上帝部落

司马库斯(Smangus)部落在新竹县尖石乡海拔1500公尺的深山里,离山下最近的乡镇竹东镇也至少要3小时的车程。由于交通不便,司马库斯成为全台最后一个通电的部落,1979年通电前司马库斯被称为“黑暗部落”,当时其他部落都会以一句“再不乖把你嫁到黑暗部落”威吓小孩,司马库斯也因此声名远播。

部落通电后,在居民的争取下1995年对外联通的车用道路才终于开放。但即使路很崎岖,但是也为部落生活带来很大的改变。1997年,部落的神木群成为发展观光的重要地点,但是这时部落面临居民、亲人间为了利益恶性竞争的情况。当时还20几岁的部落教会长老优绕.依将(Yuraw Icyang)目睹部落面临历史转折的那一刻。

一箱的“天文数字”

“1995年以前我们过的是很传统的泰雅族生活,跟外界的联系几乎是中断的状态,没有车用道路、没有室内电话、没有网际互联网更没有手机。”部落长老优绕.依将补充,当时部落居民平常就是种植小米、地瓜、芋头或上山打打猎,经济来源就是贩卖野生香菇或是去山里摘取、找寻金线莲、八角莲或是灵芝,赚取金钱就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但这些微薄收入并不足以供小孩读书,所以部落小孩大都念到国中就只能留在部落帮忙,当时部落居民收入不多也没有存款的概念,生活过得去,钱还是不够用。在这样的情况下,1997年一个财团拎著一个大皮箱来到司马库斯,一打开成捆的千元大钞,总共新台币2500万元。

优绕长老见证司马库斯部落的许多重要时刻。(洪嘉徽摄)

优绕长老回想那个情节还是很惊讶,“真的就很像电影里的情节出现在部落里面。皮箱里面就是满满的千元大钞,上面还有几张A4纸压著。”部落的族人非常惊讶,因为部落的居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金钱,当时以部落的平均收入来说,一个家庭月收入2万到3万已经很不得了了。

当时财团来谈判的人对当时部落的头目倚介.稣隆表明来意,“已经看中了部落观景台山头到部落下方地上停车场1.3公顷的土地。如果你们愿意卖土地的话,这个皮箱里的东西就是你们的部落的。”到底要不要签署转让契约书?部落小组开起了会议,耆老们数著手指算不清这样的“天文数字”,而在他们犹豫不决中,财团更表示愿意加价钱到5000万新台币,但是部落的头目却断然回绝了。

当时担任头目跟财团翻译的优绕对当时的景象印象深刻。“头目就跟这些有钱人说,谢谢你喜欢我们的部落。但是不能把我们的土地卖给你,你的钱虽然很多,但是没有办法生小米跟地瓜。我们的土地是可以生小米跟地瓜还可以延续泰雅的生命跟文化,但是钱是没有办法的。”

即使部落路开通了也得到2019年前瞻计划补助,但开车到司马库斯的路仍旧崎岖。(洪嘉徽摄)

而后,2000年又有黑道因为结识选择到山下工作的司马库斯人,而希望能借由这些部落居民的土地开发司马库斯,同样受到部落的阻挡。黑道曾经威胁他们,如果部落族人到竹东或新竹市区购物的话,会让他们断手断脚回部落,更曾威胁要直接开怪手来、绑架部落的孩子。但是部落仍旧阻挡。优绕长老表示,他们的态度就是“宁愿失去我们的生命,但我们不能失去传承泰雅生命的基地。”

优绕长老笑著说,有一次黑道们穿著短裤、短袖,脚掌以上脖子以下都看不到一片完整的皮肤,全都是画龙刺凤的刺青来找他们谈。头目回应他们,“大哥你身上的刺青对泰雅人来说没什么惊奇。因为两三万年前泰雅族就有纹面的文化,我们是纹面的民族。”而这样毫不动摇的态度也感动了黑道,他们折服于司马库斯族人对于土地的热爱,更表示愿意当部落永远的朋友。

共营制度(TNUNAN)

由于有黑道和财团的经验,让司马库斯更加意识到土地的重要性。这些外来的压力助长内部的向心力,所以他们决定签署一份土地共有的契约书,让观光的运作和土地都交由部落议会负责,这种共生共营的制度被称为(TNUNAN)。

“其实合作共生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合作共生原本来说是泰雅的共存共荣共享的一个生活文化,但是他必须要搬到现在的这个时代来调整它的运作模式。”加入的部落居民等于放弃土地“私有”的概念,而接受部落的“共享”,优绕长老透露,其实愿意加入部落议会的比例大概占8成,但还是有2成的人不愿意加入,以私营的方式经营民宿。但由于大部分的土地仍旧掌握在部落议会手里,所以即使未参与的人想要贩卖土地,受限于主要干道和大部分土地仍在部落居民手里,因此难以贩卖给外人。

司马库斯部落每天早上都要召集居民开晨会。(洪嘉徽摄)

参与共营制度(Tnunan)的部落居民一同运营部落的餐厅、补给站、制作纪念品、餐点,打扫民宿观光事业,但也要兼顾部落平常的路面维修、杂项处理。每天晨会早晨7时半,由议会的总干事分配工作,大家分工合作完成一天的代办事项。而加入共营制度的居民承担义务的同时,每个月可以拿到分配的新台币2万元,部落孩子的教育费用同时也由议会负担,住屋方面则是透过居民合力建造,因此在部落可以看到由原木和竹子建成的一栋一栋房子。

由于部落人口差不多,即使设籍的有200到240人,但实际在部落的只有将近180人的人力而已。因此,部落平日时一天只接待100位游客,假日在山下读书、工作的部落居民返乡时,人手较充裕则接待250人。有限度的赚钱,不过渡贪心让观光客影响部落生活。

将近八成的人放弃私有土地、钱要有限度的赚,这在当代世界简直天方夜谭? 优绕长老因此分享了一个关于桃园市复兴区拉拉山原住民部落的故事。

拉拉山原民悲歌

1995年,司马库斯刚刚有车用道路的时候,拉拉山已经是一个很繁荣的泰雅族部落。“因为盛产水蜜桃,当地的水蜜桃卖的很好一颗可以卖到新台币100多块,一盒六颗卖到新台币1000多块的也都有。”母亲来自拉拉山的优绕长老分享,“有时候听我舅舅分享,当时很容易就赚到很多钱,有时候洗衣服的时候口袋里钱都放去洗衣机一起洗了,钱都忘记拿了。”长老笑说,“我们就开玩笑说下次洗衣服的时候,要告诉我们跟我们分享一下。”

司马库斯的房子多使用原木和竹子,由居民合作搭建。(洪嘉徽摄)

优绕长老表示,1995年左右,前后各五年的阶段是拉拉山原住民收入的高峰。但他们同时也想看到,这些原住民的收入虽然很多,但土地的流失非常的严重。“他们赚够了钱就想去山下生活,想买房子买很好的车。但是卖水蜜桃也不够,于是就开始卖地给财团。刚好财团也喜欢有绿地的地方。”长老表示,他也见证到这些原住民如何从土地主人变成佣人的过程。

这个过程是看得很清楚的,“他们曾经很有钱,但是现在变得很穷。因为他们到山下把钱花光了以后,车子也旧了以后、贷款也付不出来。把房子也卖了以后再回到部落连盖房子的地方都没有了。只好去千拜托万拜托买他土地的人可不可到卖水蜜桃的一个角落,借一小块铁皮屋去遮风避雨,最终成为部落的流浪汉。”

长老感叹,“流浪汉已经不是只有都市会有的名称,已经是原住民部落的型态甚至是常态的东西。”因此保留土地,遂成为司马库斯最重要的坚持。

司马库斯的坚持

而要构建部落向心力司马库斯不只靠部落议会,而是透过三会(部落议会、教会、协会)九部(教育文化部、工程部、生态环境部、农业土地部、人事部、财务部、卫生福利部、观光部、研发部)来凝聚部落,让部落日常生活、观光行政等得以运作。

头目是大家的精神领袖,而部落议会则负责行政。头目马赛.稣隆表示,三个会中部落议会是行政组织,教会是心灵层面,协会则是透过政府成立立案,希望能跟大众、政府单位维持联系互动。

部落头目马赛稣隆对土地和部落有满满的爱和不能妥协的坚持。(洪嘉徽摄)

对于土地的坚持,马赛.稣隆与前任头目一样,“我们来到世上不过六七十岁而已,如果这个管理只是土地卖一卖,我过我自己好日子,这不是在管理,这是践踏。我们想尽办法,来管理这个土地,因为前任头目讲的,土地可以生长东西,可以延续我们下一待的生命,如果没有土地,我不晓得要怎么延续生命。”

但不贩卖土地其实无法赚到非常多钱。马赛.稣隆表示,他总是安慰部落的族人,“金钱是人印刷的,但是土地不是人印刷的,是上帝制造的,所以我们没有资格去践踏土地,我们只能用尊敬态度来管理土地,不要去践踏他,土地是很多人要的。”

而再与部落头目的马赛.苏隆访谈时,也不难发现,他开口闭口不是“土地”、就是“孩子”,无法遮掩的是他对土地的珍惜和对后代的疼惜,带领部落循著上届头目的愿望做了与众不同,背离世俗的抉择。

“钱够用就好。”头目总是这样说。这个是我们都熟知,却无法真的做到的道理。如同我们在《动物森友会》中,即使可以只摘水果度日,但仍旧想要去炒大白菜价格;想要换更大的房子,跟朋友们炫耀买了什么样的新东西,但究竟什么是重要的? 司马库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开启一场特别的实验,不论外界来看是守旧还是成功,他们确实守护住他们部落重视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