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车无声.二】聋人阿南被误送青山 无法自辩如何被救?

撰文: 李慧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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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是保安也不是车主,阿杰每夜凌晨徘徊在无人停车场,牵来水桶和吸水拖把,静默擦拭无人的汽车。
阿杰是抹车老板,也是一位弱听人士。我们随他进入深宵无人停车场,也随他跌进日夜颠倒,无声无息的世界去。这个世界有许多独自工作、满怀心事的人们,聋人在停车场可以专心工作,不用与太多人沟通,不用看陌生人不耐烦的神色。
聋人抹车工阿南之前因与母亲争执,误送青山,送院途中,没有一个公营机构提供手语翻译服务,阿南有手难言。阿杰为他求救,伴他受访,又在阿南被解雇后请他打散工。聋人抹车工是一个社群,他们在孤独之中互相守望,只怕健听的世界尚未愿意走慢一点,听他们的故事。
(此文为聋人抹车故事系列之二)

黑夜中阿杰(右)负责照明,阿南(左)负责抹车。聋人在无人停车场擦拭无人的车。(郑子峰摄)

上集故事:【抹车无声.一】凌晨开工夜抹百车 弱听阿杰:要避开黑社会地盘

阿杰有50多个聋人朋友做抹车,聋人抹车工是一个社群。月薪仅约一万元,有聋人自立门户赚多点,再聘请聋人朋友,像阿杰的拍档和两个伙计都是聋人。阿南和阿杰也因抹车认识。童年一场高烧令阿南右耳听不见,另一边严重弱听,他13岁才入聋校,说话和写字能力都较低,难以组成完整句子。有一晚他放工回家,发现日语书不见了;妈妈发脾气把书掷到地上,阿南很生气,两人拉扯,妈妈报警,说儿子有精神病。

到场警察没有手语翻译,结果阿南被送往屯门医院。医院也没有主动提供手语翻译,其间他曾被绑在轮椅上,无法动弹。有人给他一张纸,他不明白上面写什么,也不知道青山医院是什么,他以为签了就可出院,就签名。结果他被送去青山住了四天。当日阿杰如常传讯息问阿南在哪?他回复说:“昨晚警察拘捕到我,我到入医院,我恕(怒)愤了吵架妈妈报警,没电”。阿杰找来阿南妹妹,又请“龙耳”阿赞帮忙,阿赞找到立法会议员张超雄,由张跟院方说一句阿南没精神病,他才能出院。

部分会书写的聋人写字时会先想主题,然后再补充细节。(资料图片/郑子峰摄)

抹车、卖废物 担心爸爸去老人院

阿杰是第一个找到阿南的人,天天放工去探他,叫他乖点,乖就可以走。整整四天,冲凉间花洒坏掉,阿南没法洗澡,床很热,他睡在地板才冰凉一点。阿杰问他在青山吃得好吗?阿南说不,他想吃麦当劳,阿杰便偷偷带外卖给他。每逢记者来访问,阿杰都会睡眼惺忪地陪他。人人手语做法不同,有时手语翻译员不明白阿南的意思,便由阿杰代为解释。

入院令阿南丢了工作,出院后阿杰请他做散工。这晚阿南来抹车,头发乱得像小飞侠,见人就递手打招呼。阿杰略胖而阿南瘦,并肩走着相映成趣。阿南取过废纸写:“我冇工作,我帮到抹他,我卖废物,我担心爸爸去老人(院)。”然后反复看记者表情是否明白。阿南失去听力,但没有失去想和人沟通的心,访问后他对阿杰举起拇指上下摇动,那是谢谢的手语。“阿南好小朋友,不懂保护自己。家住天水围,没甚朋友……有时叫他抹干净点,他不会反驳。他是聋,不是精神病。”

阿杰把阿南当个孩子对待,深宵工作休息时间,阿南喜欢吃豆腐花就会带他去吃。(郑子峰摄)

“我是聋人身份,我要帮聋人”

2013年,全港有155,200人听觉受损,占所有残疾人士人口2.2%。“社会对聋人太多误会,以为聋人是伤残之中最幸运,有手有脚好小事,揾工较易。”阿杰常这样说。他曾经做过搬货、司机,但人工都不及抹车好。他说有些文职公司因聋人未能接电话而婉拒或者降低聋人人工,变相减少工种选择。2012年龙耳调查发现,听障人士失业率达25%,为当年整体失业率(3.2%)的八倍。根据一年后政府统计处报告,39.2%听觉有困难人士及72.6%言语有困难人士为非技术人员,包括清洁工作。

龙耳就业支援主任盘浩雯接触过不同公司的人事部,“‘未接触过聋人,仓务工作会否太危险?听不到铲车在背后怎么办?’他们常会退后一步考虑。”加上社会对聋人文化如手语未够认识,健听人一旦不愿沟通,聋人自然不快乐。她说聋人现多数从事人手较缺的职业如饮食、清洁等,文职则较少。“他们的满足感来自于同事愿意沟通,公司给予晋升机会等。”

在青山医院度过的其中一晚,阿南睡觉时听到有人挨近他耳边大叫,回头一望看到院友脸容很凶恶,很生气。“见到两至三个姑娘拉开院友,用绳绑起他。”阿南摇摇头,有点无奈,以手语说道:“不快乐,好孤单,好似坐监。”送院途中,没人懂手语,他也无法以纸笔表达自己,我们请他说出最想说的一句话,于是他以手语说:“我有话想说。”(郑子峰摄)

15万名聋人的听说能力各有不同,据阿杰的说法,他是弱听,阿南是聋人。聋人听不到而惯以手语沟通,“弱听”虽听觉受损,但戴上助听器可听部分声音,因在主流学校长大较少接触手语,主要用口语对谈。阿杰曾在何文田官立中学读书,中途转入当时为聋人而设的真铎学校。在何官弱听班读书的日子,中文英文他统统不爱,但他跟健听朋友玩得融洽,独爱体育课:“不用说话,跟同学踢波开心好多!”他庆幸那时训练了说话能力,后来在聋校和聋人同学以手语交谈,也学会了手语。

不是聋人也不是健听,有些弱听者因教育及种种原因学不好手语或口语,找不到一个身份。阿杰没思考这件事,自己收入不错、有屋住,自觉口语稍好,一直不太理会聋人遭遇。但现在的他逢有空就笃笃手机向记者展示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怒斥“2008年香港就签了,聋人福利有改善过吗?”近日他伴阿南到屯门区议会申诉,希望政府增加公营机构的手语翻译服务,又打算建议优先外判残疾人公司为部门抹车,还有住屋和教育问题……龙耳阿赞邀请他到立法会发声,他犹豫,但终究没拒绝,是阿南令他站出来:“聋人想法好简单、直接,但社会好复杂,也不明白聋人。我是聋人,我要帮手。”

阿杰总会伴阿南做访问。访问约在清晨,阿南用手语说肚子饿了,阿杰说,那待会我带你去吃早餐。(郑子峰摄)

抹了一整夜的车,天亮了,阿杰也就回家去,弱听者不过是普通人,他的内心在想什么?请看下集:【抹车无声.三】聋人弱听有话儿:我想一个人,不说话【无声抹车.有片】听不见说不出的男人心事 跟弱听阿杰抹一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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