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同志:不出柜者潇洒演双面人70年 出柜者竭力争取同志空间

撰文: 林可欣
出版:更新:

有一班隐身的男同志,没有歌手或议员的明星同志光环,却活得比谁都压抑。年过70岁的施魅力和Alex(化名),一个是住公屋的基层长者,一个是住独立屋的中产老人;一个奋身投入同志运动,力争老同志平权,最大心愿是住进同志老人院,一个甘愿一辈子扮演标准男人,又在衣柜里活得自在,坚决终身不出柜。老同志准备把同性情欲带进棺材,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依然渴望爱情,只想简单的爱。
摄影:李泽彤、罗君豪、曾梓洋

施魅力年轻时住在中环威灵顿街,常到附近公厕找同路人,问他择偶条件:“唔讲得,会引来很多狂蜂浪蝶追我。”

与两个老同志,相约在中环一家快餐店访问聊天,在这最平常和随意的地方,他们仍选了店内最角落的位置。我们的一问一答,有很多欲言又止的禁忌:“同性恋”一词说到嘴边,却仍以“𠮶三个字”代替。说起情欲经历,更小声得记者几乎听不见。

在公众场所轻声说“私语”我们都明白,因主流大众未有共识认同性小众。纵然2012年起知名人士纷纷出柜,社会多了声音讨论同性议题,但对一班年老男同志帮助不大,还有好些老人躲在衣柜里,大半生不敢哼声。

Alex爱蒲,年少时已是酒吧常客,在此纵情偷欢。

Alex:年少爱夜蒲 老年快乐无忧

“老同志圈中,好像来来去去只有我在大众面前出现,其他人都好难现身讲。”施魅力甫坐下便说。他的故事这几年在各大小媒体频频曝光,仿佛成了“老Gay”的代言人。“其实不止得我,仲有好多老人家,你今次好彩,约到Alex,佢嘅故事完全唔同,但我哋殊途同归。”

看上去完全不像70岁的Alex,自言好幸运和快乐,有齐老人四宝:老伴、老友、老本和老来健康。他住独立大屋,退休活动是到不同老人朋友家中,牌战打麻雀,这些年亦没甚病痛。“凑一个小朋友要400万、两个要1,000万,但我不用,所以财政较宽裕。”这几十年来,只有同志圈和伴侣认识真正的Alex,访问那天大概他是第一次与记者这个陌生人、异性恋者,坦白自己的同性恋经历。

中学时代有男同学爱上Alex。“佢系嘅(同志),但佢唔系因为我系𠮶三个字(同性恋)而追求我,他纯粹觉得我外表好看,话钟意我。”那是1960年代的香港,少年不知可以喜欢同性,对性向这回事,疑惑不解。

“直至我中学毕业那年,朋友邀请我参加一个同性派对,就确定了。”场内一对对依偎缠绵,他大开眼界。17岁的他,始发现自己喜欢男性胴体,“以前未试过与男仔拍拖去街、做爱,入大学后,就慢慢develop自己这方面的生活。”

Alex家人亦活跃社交场合、宴会派对,也爱到酒吧消遣,因此对他去夜蒲,未曾怀疑。“有些夜场其实做男男生意,也有女人进场,我就入去玩。”各类同志娱乐场所如Gay吧、桑拿,在1991年男性同性性行为非刑事化后,如雨后春笋般涌现,Alex那些年亦到此偷欢,也是同性派对的常客。

衣柜里的爱情 老伴相爱20年

人前人后,他把两个自己,演练纯熟,几十年来轻松自如的转换。他自编自导自演,不曾被察觉,自信地说“至今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或把柄被人捉到”。

Alex其实很专一,他渴望能够有稳定的恋爱关系。大半生有过两段爱情,与上一个男人交往了34年,现在这位相爱了20年。两人爱得至死不渝,“最近他跟我说,下世也要在一起。我好叻睇人,他没骗我,是真心的。”

他当年另有些雾水情缘,近月其中一个老相好找他谈公事,最后一句问:“我哋几时合体?” Alex笑逐颜开:“开心的,证明我还有吸引力,但我不会背叛lover。”他与老伴分居,互留生活空间,双方发乎情,止乎礼,却仍觉亲密。“我们拍拖,在街头不会拖手或锡锡;在香港也不会曳曳(做爱),到外地旅行才做。但我会与女人在公众地方搅吓锡吓。”

本以为Alex在这双重角色下会好压抑,但他却自豪地说,别人以为他阅女无数,羡慕他艳福无边,他亦在衣柜里过得幸福快乐,“不要视衣柜是负面,入面不完全是黑暗的,仍有足够空气生存,我在柜内创造自己的生活。”

他习惯衣柜内外的生活,数算余生日子,若有生之年,社会主流接纳同志,才愿说出心中话。“我对lover说,我死了都不要通知家人朋友,你一个人应付不了他们。”与男人的爱情,是他死也不公开的秘密,他欲潇洒地爱,潇洒地走。

几个同志老人与施魅力(右二)积极参与同运,为老同志争取晚年的生存空间。

施魅力:变装的花蝴蝶

在旁72岁的施魅力,说自己也潇洒面对情欲,爱过便好。他现正发展多段开放式关系,称呼他们大婆、二奶、三奶、四奶……分别在大陆各省市。“上个月才去完杭州,他带我游塘西古镇。”施魅力指着手机荧幕,相中的男生年轻俊俏,双眼圆圆、有神。“佢哋钟意老一点的,对我说:‘爷爷你头发不够白,不要染黑。’我起码年长他一倍,有个才29岁。”不论异性或同性,跨代恋也总被千夫所指。施魅力却毫不在意。

衣柜里的放荡不羁

施魅力10多岁时那些邻家大哥哥偶尔作弄他一下,他觉得好刺激,曾摸上某哥哥的床,常一起同眠,视如初恋情人。他说与女孩贴身跳舞毫无感觉和反应,反而常流连公厕“钓鱼”结识同志。“我不像Alex,负担不起酒吧的高消费,也不喜欢嘈杂环境。”1950、60年代的公众厕所和浴堂是同志及直人解决性欲的地方。施魅力自言熟悉全港公厕,哪些现已封闭或被拆都略知一二。后来他到过卡拉OK场,“见到有个唱得几好,我鼓掌叫好,之后便入房‘波’下(做爱)。过一星期再见,人家已当我陌路人。”

他享受一夜情,年少时经历情伤,不再迷信爱情,开始在衣柜里放荡不羁。“刚在地铁见到一对情侣揽得几实呀,但他们永世都黏在一起咩?我就唔keep(维系关系),开心过便好。”施魅力手机里亦有不少男性照片,有些男伴是近年在交友网认识,不时会北上聚聚。他退休后在香港没什么好去处,试过到一家同志桑拿遭店员年龄歧视。

本地同运1980年代开始,2004年出现同志游行,愈来愈多年轻人为同志平权发声。

盼建同志老人院:只想活得有尊严

施魅力是一名独居老人,自觉这几年行动和记忆力渐渐不如以往,老来找个安身之所,只想入住专属同志的院舍。早几年是别人追问,他才承认同志身分;晚年出柜后,想活得有尊严,于是站出来发声,曾经出席上届立法会福利事务委员会的公听会,在长者服务计划未来发展事宜小组委员会,争取兴建同志老人院。他说一般安老院的院友都谈论儿女子孙,老同志搭不上嘴,“我不想触景伤情,好像我与他们不同。”

施魅力梦想同志安老院的模样:“一楼女同志,二楼男同志,三楼跨性别,四楼双性人;我们可以放同性的相、挂女人衫,一起玩化妆、打扮。”又说愈来愈多同志老去,“都唔明政府为何不继续讨论,我们自己在院内,唔出去搞人。老同志唔搞政治、不占中,也不是游蕙祯啊。”

今年同志大游行,施魅力已备好一袭绿色战衣,上街高呼同志平权。老同志中,只有数个像他能如此公开拥抱多元的爱,他们两年前与研究男同志的港大社会学副教授江绍祺成立自助组织“晚同牵”,让“老Gay”致电热线诉说心事。“为满足社会期望,男同志被迫成家立室,就好似以前封建时代,女人要盲婚哑嫁!”施魅力叹息道。有一群隐蔽老人与妻子共枕数十年,却仅像姊妹关心的爱。他们每日扮演丈夫、父亲、祖父的角色,履行传宗接代的责任。闲时偷偷与“老Gay”见面饮茶,互慰寂寥。这些老年隐身故事或永不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