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锁人间.上】一个锁匠看见门后的世界:尸体、情妇与女人恩怨
该如何说起?暂且当我是一把锁吧,我其实存在于你们生活每部分,你们或许没有发现:想想你屋苑装了多少把锁,几百万买一个单位的居住权,若坏锁连门也没得入;购物走入试身室关的锁是锁起你赤裸身体的私隐。但是我为何而出现?若不是有人的邪恶、作贼的贪念,我又何以无处不在?那些以开锁作为职业的人却必须心无邪念——打开夹万的锁,$300万现金不准看一眼,打开门锁躺著一具尸体亦不得生好奇之心——多有趣的事。
(编按:记者整理访问后拟人书写)
摄影:叶家豪
我也不过是一件一件没有温度的产品,被设计、被生产、被安装于不同场所、被配上属于我的匙。古董锁的和电子锁的样子,一切不由得我选择,比较像是时代决定我的样子。有时我觉得锁匠比开我的锁匙明白我,起码他们懂得与我沟通,又或许是我误会了他们,他们用工具插入我的身体,一下一下挑动里头的“珠”,挑动的过程只是在揣摸设计这把锁的人的心思,并非在与我对话。
情境题:如果有一日……
假设你是一个自住的女孩,早上准备上班前入厕所,锁坏了,被困在厕所内,而你没有带电话入厕所,你会如何求救?
(真实个案,谜底在文末)
门后的男女:一把锁打不开的业权纠纷
况且进入我身体的人也不一定是锁匠,我无法辨别他们的用意,他或许是贼又或许是借锁匠来开我这个锁闯进主人的屋。荒废的屋有人会叫锁匠上门,开锁入屋住上12年,也就可以申请逆权侵占。有时是收数佬打电话给锁匠,“喂,我想找人开锁,你来到在楼下看见看更不用说来开锁,说是找朋友吧!”
我真他妈的庆幸我只是一把无所感觉的锁,不必像上门的锁匠杨子晟(Allan)那样被俗人烦得左右为难。“早上,两公婆吵了场架,老公趁老婆出门,找我们上门换了把锁。晚上,老婆回家,无法入屋,又找我们的师傅来开锁。第二朝,老公又再找我们上门再换过把锁。”真服了这些锁匠,杨子晟(Allan)开锁十多年,这种事多的是,一间屋联名,两公婆也有权进入,同时有权阻止对方进入,他问,“三次开锁也是我们(公司)接的,你说过不过瘾?”第三次开完锁,他老实告诉那老公,“不如你哋倾掂数,无谓浪费钱。”
门后的尸体:锁打开后 没有理由偷看死者多一眼
我真他妈的庆幸我只是一把无所感觉的锁,你知道吗?开了锁后,每个月总有2至3宗哭哭蹄蹄的死亡事件,有烧炭的、有割脉的、有跳楼的,抑或没有任何迹象,只是晕在地。我真他妈的庆幸我是冷冰冰的一把任人开任人关的锁,一个锁通常面向屋内,从这角度,该看著生者从生到死断气。靠近我的视觉开锁的锁匠比我可悲,他们生来就有感觉,他们并且比家属更早看见死者死的样子,将一粒一粒锁的“珠”向上托的时候,锁匠的鼻顺便闻见屋内的味道,或者在门的隙缝窥见屋内,门打开前他们会事先告诉家属最差的事,“太太,你有心理准备,我已经看见先生一对脚。”
2015年全港有46108死亡,即每一千人中有5至6人死亡。
锁匠与锁、以及一道门后所居住的人最多不过接触5分钟,开锁后他们甚至连屋内的人是否死去也没有时间跟进。Allan试过开门后,有个200磅的肥佬晕倒后栓在门缝拖不动,Allan帮忙拖他出来,并叫救护车,救护车还没来到,Allan已经要离开,没有时间停下来理会肥佬后来是否尚在人间。Allan的同事Hammer也是锁匠,就是他开门后看见先生的脚帮忙报警。锁匠与死者的身份曾经最接近,甚至比家属、警察、消防更接近,但是他们往往是最后读报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人。
最麻烦是女人反面,女人狠下心后完全不留情面。生者之间的恶意实在丑恶,Allan他说,业权纠纷已经够烦,女人之间的业权纠纷最烦,“特别是开美容院呀、洗甲呀,千万不要遇上两个女老板,死梗﹗结局通常是我锁妳妳锁我,和刚才说的两公婆一样。通常两姐妹开初很好很好,突然间有日痴咗线﹗”
还有情妇,二奶呀三奶呀,她们的男人藏她们在屋,而我理所当然被赋予一个包庇他们在屋内偷鸡摸狗的责任。曾经有个正室找锁匠来开铁闸的锁,老公以为老婆不会回来,带了情妇回家,老婆回来,老公和情妇躲在屋内装作没有人,从内锁起铁闸,此地无银。闸打开后,我明白我另一角色是为男人的懦弱装饰。两个女人叫得拆天的时候,锁匠在这时候往往出场,“嗱,你哋冷静啲,畀咗钱先……”
麻木于最难过的瞬间
有时是锁匠自己刻意抽离于死亡,“我不是骤忌,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看死者的面目,也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多看他一眼,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话。如果我想知道屋内现在正在发生的事,家属的样子已经完全告诉我答案,为什么要去看一眼?看,只是满足人的好奇心,有时无可避免在开门时就看见了死者的脚,那就没有必要再看死者的头。我觉得看一眼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是伤害了家属,你一个外人的身份来到现场不是凑热闹,我们的角色只是辅助入屋。”像是Allan这种抽离法,是抽离到连自己第一次不小心看见的尸体是什么样子也忘了,但未必所有锁匠也如此。
他同公司的锁匠,曾经在开锁前,在屋外和家属有说有笑,家属说肯定没事,可能只是回了大陆之类,但是一开门,家属崩溃了。他同事难过了几天,所难过的反倒不因死者,而是开门前后那个瞬间,那些家人在门口和他有说有笑,入屋后的情感转变,锁匠接受不来那个当下的无常。那几晚他总在锁匠的Whatsapp群组内说,昨晚又睡不著了……
情境题谜底
“那个女孩用唇膏在厕纸上一直写一直写,被困、被困、一直写,写完从窗口丢落街,初头没人理,后来她写上单位号码,写到厕纸用完,她开始丢其他杂物……”直至楼下看更发现,帮她打电话找锁匠上门,她步出厕所时已是黄昏。
我真他妈的庆幸我只是一把无所感觉的锁,你明白我意思吗?人的麻木真的可以锻练吗?家若是人最赤裸的样子,锁匠开锁就如同入屋看裸女,5分钟内抽离走人,但是Allan说,“我们每天看30个裸女时就麻木了。”女人与尸体的样子Alan全忘了,只有一道门后的样子他没法麻木。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