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殇.三】香港郊野公园先行者:大自然不会排除他人

撰文: 吴世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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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流兴行山。香港人不再到商场凉冷气、屈在家中打机,跑到大自然本是好事,但我们却听到山头野岭发生这样的故事:在营地找到用完即弃的营帐、跑山赛完结后遗下几百袋垃圾、鹤咀里作研究的螺被反转并活生生晒死。在社交媒体吹捧下,行山从未这么“潮”过。但这班从石屎森林中蹦出来的香港人,为何在大自然里却化身成狂妄的殖民者?

跟王福义讲起任何一座郊野公园,他都可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林村郊野公园,“座山孤伶伶喺度,唔似其他公园,但好靓”;城门水塘,“最正嘅树木都种咗喺‘城门标本林’入面,但冇乜人知。”这位前渔护署助理署长自1978年加入渔护署当林务主任开始,30年来一直负责划定、设计及管理郊野公园。2008年退休后,他继续捍卫郊野公园,每逢有关发展的风声传出,在电视、报纸上一定见到他光头的身影,不言倦的讲郊野公园“唔郁得”,一遍又一遍。今天面对的是行山热潮可能带来的破坏,他就显得宽容得多。 “行山行得多,唔一定终遇虎嘅。你会更识得欣赏同保护大自然。”

前渔护署助理署长王福义。(江智骞摄)

香港一共有24个郊野公园,占全港约四成土地。早于1967年,港督戴麟趾已设立委员会建议保护郊区,后来在麦理浩大力推动下,在1972年开始郊野公园的五年试验计划。回顾从前,把香港珍贵的郊野列为保护区可说是相当具前瞻性。王福义说,后来任凭新市镇如东涌及将军澳的发展、道路网络兴建,也需绕过郊野公园,成功保育香港最重要的自然腹地。“你睇吓其他地方,一开始因发展而破坏咗,就irreversible(不可逆转的)㗎喇。”王福义说。

藏起脆弱地点 郊野公园首要目的为保育

今天“打卡热点”、“新手必去”行山路线只把郊野分割为一个个靓景位,一条条由A点到B点的直线,但郊野公园系统庞大复杂,又岂止郊游咁简单?“郊野公园首要系conservation(保育),其次先系recreation(康乐)。”王福义说。郊野公园同时可分为植林区和集水区,两者八成重叠。肉眼未必轻易分得出的,还有如蝴蝶园、蜻蜓园、湿地等的分区规划,以促进生态多样性。起路也是一种学问:“重要嘅保育地点系唔会开条路畀人入去。有山径嘅地方本身系冇咁脆弱。”他说。他记得以前曾连续有两人在狮子山悬崖跌死,渔护署就特地立路牌指示路人往另一方向走,又在该处种树及有刺植物,把路遮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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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福义近年膝痛,已很少再行山,但对山上人多情况也略有所闻:“好似话钓鱼翁上面啲人仲多过旺角,要排队上山!哈哈!香港人有个缺点,始终钟意跟风,兴去边度就去边度。”他给我看一张龙脊山径的相片:本来一条划出来的上山路径,两旁变成泥黄的两条粗直线,原来就是行山人士自行走出来的路径。“多人行,加埋落雨等天气因素,就一定会造成耗损。”

郊野公园比我们想像的复杂,在我们可见可接触的部分之外,其实有严谨的分区规划,以保育生态。(梁鹏威摄)

香港人最大问题:自我、人本主义

“其实乜打卡呃like,我又冇乜所谓。如果打卡上网系可以宣传到郊野嘅重要性,系好事呀!佢自己欣赏过体验过,自然明白呢啲地方嘅重要性,反对郊野公园发展。”王福义说。许多网民有感山野沦陷,被不懂行山礼仪及不注重保育的游人攻占,王福义则认为这是质而不是量的问题。“人多唔紧要……其实一个坏人已经搞弯晒。”他笑说。

管理郊野公园多年,的确曾遇过不可理喻的“坏人”。有人曾把北潭坳一个凉亭的四条支柱,以小刀齐口切开,结果整个凉亭需拆掉重建。但试想像若每个行山客都尊重大家,不嘈杂、把垃圾带走,即使人多,是否也变得更容易忍受?“行山又唔可以太自私,只可以畀自己行,唔畀人行。唔可以你行就系钟意大自然,人哋行就趁热闹。行山系每人的权利。山系畀人享受,其实不应exclude(排他),应有tolerance(宽容)。”他说。

1993年,王福义 (中)跟渔护署同事到大榄涌公野公园考察新的郊游径。(由受访者提供)

有人说,行山人潮多得连蚺蛇尖也没那么尖了,为此有人痛心的提出“休径期”概念,让部分山径可靠自然调节恢复过来。“香港难做到,因为人可从四方八面上山,而且山又冇收费。”王福义说。而且,他指郊野又不同停车场有一定车位、餐厅有固定座椅,怎能界定大自然的承载力?

 与其跟人流数字斤斤计较,王福义觉得不如思考更核心的问题——“香港人最大问题系好自我,去郊区为满足自我,令自己健康、威水、跟上潮流、打卡……都系以‘我’为中心。成个环境问题,就系由人本主义而生。”他说。

在有容乃大的大自然前,香港人是以霸王的姿态昂首阔步,还是会看到一花一木皆生命?王福义指,有人视大自然为征服对象;有人则视之为可无限提取的超级市场。但王福义在电脑前找了许久,为的就是让我看12世纪圣方济的模样和事迹。亚里士多德认为人该超越自然、基督教的本笃派认为人应在大自然里朴实工作,但圣方济却认为大自然是人类的兄弟,会跟狼讲道、跟鸟儿聊天:“他赞美大自然,认为唔应该占有、奴役、鄙视大自然。人同自然系平等嘅。”王福义跟圣方济一样,也是光头的。不过一千数百年后,人用水泥钢筋隔绝了阳光空气,在离地几百呎的半空居住,所谓“自然”有时只是教科书图片和实验室标本。

现在于中大及港大地理系当教授的王福义,有时跟学生说:“tell you you forget, show you you remember, involve you you understand”。他认为,香港人目前对大自然,尚未到involve(参与)以至understand(理解)的阶段。那就希望到郊野公园打卡呃like,会是一个稳健的起步点吧。

他重申反对郊野公园发展的观点:“保育区要有其完整性、永久性同连结性。既然当初决定保护呢啲地方,就应该唔好反悔,要同之前一致,咁先可以永远存在。唔系我哋点同后代交代?”他其实因为膝头痛,已经好久没上山了。但即使脚踏平地,他仍然可以站在香港自然命脉的前沿,把那些想移山造城的人赶回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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