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马拉松】用脚感受雪地步步惊心 首名视障者挑战南极北极

撰文: 陈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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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梁小伟现时40余岁,2009年成为一个视障人士,完全失明。现在,我是马拉松(全马)记录保持者(B1组别)。2017年我到南极完成100公里的马拉松,得了第6名,我就梦想要到北极去。今年受富卫集团邀请,结果,我又再一次做到了,我刚刚在北极完成约42公里的赛事。
(编按:记者整理受访者内容后以第一身书写。)

北极马拉松之难:不知下一步是冰还是雪

南与北两个极地,原来真是南辕北辙的地方。南极,只是负10至20度左右,北极却是负30度。跑手们带上有暖气面罩和口罩,每跑一圈,口罩会结冰,呼吸不了,不得不得把结冰的位置移到后面去。基本上拉开面罩数秒,就有种脸皮被撕下来的痛。

我的领跑员阿植早就去过两极,告诉我南极有山川,而北极只是一望无际的雪地。我不用眼睛,却用双脚感受两遍冰天雪地。南极,最困难的地方像走在沙漠里,每一步脚都堕入雪里面。而北极,一大片的雪地,全都是深雪,骤眼看上去,根本看不清下一步的是雪,还是冰。阿植说:“我话唔到畀你听㗎。”所以我心里其实好恐惧。我们唯有放轻每一步,因为踏在坚硬的冰块上,很容易扭伤前脚掌。这次我的目标不是求成绩,而是要完成赛事。我不希望会受伤,我不能转四程飞机远赴而来,却抱著遗憾地离去。我不知道我的双脚还可以跑多少日子,我只想安全地回去。

哗,这趟北极马拉松,真是步步惊心,起初我还想“跑”完整个赛事,后来我只能接受“走”完整个跑道。头两圈(每圈约4公里)基本上每一步都滑脚,我们二人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有时候会踏进深雪里,有时候踏中雪窿的旁边会滑倒,然后跑在前方的人把路践踏成烂溶溶一片,我不禁说了一句:“痴线,咩路嚟㗎?”然后每逢经过终点,都有一个小雪丘,是阿植先爬上去,然后拉我过去。这个小雪丘就提醒著我,还剩下多少路程。

“富卫北极马拉松2018”赛事延迟至挪威时间4月15日23:00展开,62位来自23个国家或地区的跑手参与竞逐,在平均只有约负30度的严寒气候下作赛,挑战自我。

不能放弃 领跑员是为了我完梦而来

42公里的路里,漫长的10小时啊!自我激励的方法是,不是数算著还有多少圈要跑,而是搞掂呢个圈先。因为冰冻没有汗,每一圈都要上厕所小便。我们带了脱水饭,完成第7圈后才吃饭,明明是五香肉丁却食之无味,倒进口里,跟自己说:“我要体能,我要体能。”跑步的时候我经常念念有词“顶住顶住”、“返香港,返香港。”阿植还问:“你做乜好似鬼食泥咁?”我不能放弃啊,因为领跑员阿植可是为了让我完梦而来。

有人问,睇唔到仲跑咩步?但路,任何人都要行下去。有人觉得我们的路很难行,曾经我也以为眼睛是灵魂之窗,失去视力等于失去一切,但原来不是这样。即使不平坦的山路,我哋一样系咁行。你可能会说我只是阿Q精神,但确实一夜之间我的世界不分昼夜之后,我的性情、生命完全被扭转。我总认为当上天在你身上拿走一件东西的时候,祂会为你开路,但那扇窗是要自己去寻找。

跑步,让梁小伟认识无数志同道合的好友。在北极跑了8公里已觉疲累,但他说不能放弃,因为领跑员可是为他而来。(相片由富卫提供)

有一种友情,叫梁小伟和植永强。欲了解这两个男人在北极的浪漫,请点击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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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失明,女友离开,我欲跳下去

曾经,我就是站在家的窗前,想跳下去。我不是没有勇气,绝望的一刻根本不用什么勇气可谈。我只是不甘心,我不想认输,为什么天要我这样行,我就要跟著这样行呢?这种不甘心的性格,原来早就藏在我的血里,只是还有眼睛的时候,未有被激发出来。

原本我就是有先天性的眼疾:夜盲症。从前的我没有目标,更没有想过要给自己什么挑战。只是希望多去旅行。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仔,喜欢下班后跟同事们去唱K,把房里的灯开得像日间的亮。我的视力日渐收窄,例如我在电器店里看到那些大电视,我根本看清楚整个萤幕,一个个人头塞满了我的眼球。平日在街上走路的时候,我只能看到途人的上半身。但我自卑,我不想在我还有视力的时候,让人知道我的缺憾。况且有些人会误会,为何有眼睛,还要拿著盲公竹。因此,我经常碰伤。

直至一天上班日,闹钟响了,但还是漆黑。闹钟跟随我多年,我知道它不会突然坏掉,比起自己的眼睛,我对闹钟还更有信心。致电家人把我送到医院,医生说我无药可救,我呆了。我的工作怎样?我的生活怎样?然后交往十年的女友,相约我出来,说家人给她压力,说:“我们不如分手。”我不明白为何她要在这时候离我而去,但我很冷静,因为我认同我自己没有将来。

搬离女友的家,拒绝与父母同住,我在元朗租住了一个㓥房,我所要适应的,就是花两天练习路线,下楼梯,到楼下一间舖头和对面的超市去买酒,把自己的世界缩得像一个气球那么小 。我不想见任何人,甚至致电超市送货,每次送来几箱几箱的酒。我连烧一个饭也不行,干脆叫外卖。记者问我那时脑里想什么,其实什么都不想去想,醒来又醉,那时我才真正体会什么是空白一遍。

搭地铁被歧视:好心你返工时间唔好出嚟

一年这样过去了,我变成一个190磅的肥佬。经盲人组织的朋友鼓励下,我才真正踏出家门。花3年时间,视障生活才正式上了轨道。重新适应视障者的生活,不单是生活细节上,是心境上还要一点一点去改变。起初我乘地铁,坚持不占座位,有时候还要主动让座,要故作跟从前的生活一样。但事实是,每逢埋站刹车一刻,我便失平衡跌倒了。

然后,上班或下班的时间,有些途人碰著我会好生气,会说:“好心你呢啲时间就唔好出嚟啦,阻住晒。”有些老人家老远好看见了我,就退避三舍,会说:“行开啲,畀佢枝竹笃到衰3年㗎。”现在香港人喜欢把头迷到手机里去,我看不到他,他又看不到我,结果我的盲公竹撞到他的脚,还断了。以前的我,我会反骂他们:“你估我想睇唔到嘢嘅咩?”后来,摒除自卑,学懂接受。

梁小伟(左)与领跑员(植永强)2017年于南极马拉松的比赛认识。阿植原非小伟的领跑员,旅途中却照顾他的起居饮食而结缘,后来更一起用19日的时间环台跑,认识更深。阿植是为了好友圆梦而再次到北极。(相片由富卫提供)

不知道双脚还能跑多久 来年计划跑珠峰

跑步,让我明白信心才是最重要。起初跟著领跑员在运动场上练跑的时候,总觉得前面有一幅墙会撞到,加上体重的影响,跑两步就要停下来,1小时只能跑800米。那种艰辛,跟北极马拉松简直不遑多让。哈,现在呢?我比领跑员阿植跑得还要快,当然我是较资深的运动员。我们曾经参与过10公里的赛事,我的成绩大约是38分钟,阿植常说:“慢啲啦。”有时候明明四周静寂,他会骗我说:“前面有人,慢啲。”;甚至你看看四周,有谁跑过南极和北极?

记者问我,为何我常说:“唔知仲可以跑几耐?”因为我老了,40几岁才学跑步。常听到别人说:“今日唔做,咪听日做啰!”但“一夜变黑”,让我明白今日唔知听日事,还是珍惜当下。

来年,我计划要跑上珠穆朗玛峰去。我不欲临终前在床上,才想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去做,而是想我今生做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