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报】现代72家房客纪事:服务式㓥房连天台
在深水埗有一栋大厦,包装成“服务式住宅”,但跟其他㓥房大厦一样,一层楼㓥成30间房间,月租不过3000元起,楼层还隐隐传来一阵酸臭味。但是这里,有全深水埗最欢乐的一个天台。
我恰巧参加了一个天台㓥房户派对 ── 不同国籍的人在此饮酒聊天,还有人在打麻将、甚至弹结他学唱《海阔天空》。尽管住在典型港式悲歌的“㓥房”,但这班住客在30呎的房间以外,从共用清洁服务、洗手间、厨房、洗衣机等开始,再到在天台聚脚“吹水”,宛如当代72家房客般热闹亲密,似乎开拓了跟“㓥房模式”不大一样的共居生活想像。
㓥房“保姆” 照顾房客
㓥房一向是此城的一道奇特风景。一个唐楼单位,被间成数间独立陋室,几个不相往来的陌生人在此亲密地共享同一居所。不过,当㓥房户在社会上,被贴上贫困、疏离、隔绝等标签时,这栋大厦却展示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栋㓥房大厦的员工阿珊(化名),亲切健谈(但不愿上镜),有如大厦保姆——她一边领我上楼看房,一边兴致勃勃地介绍此大厦。“住客大多较年轻,以短期工作、读书的外国人居多,也有部分因老家偏远而在市中心租屋的本地年轻人。”阿珊说。
这栋大厦还刻意营造小清新风格。楼梯挂的是旧电影海报和黑白照片,梯间喇叭放着的是24小时不停的英语抒情歌。
门一打开,内里一目了然——所谓“房间”就是四面墙贴着围起一张单人床,加上几个零落的衣架,和一扇隔着大街噪音及微尘的窗。站在其中,狭窄得无法伸展双臂。另一种较高级的㓥房,则把床升高,床下则放置书桌改作工作空间。
“服务式㓥房”楼高六层,每层有三格厕所、三格淋浴间,亦有暖水壶及微波炉;天台则有厨房、洗衣机、还有几张桌椅,让大家共用。跟一般㓥房不同,阿珊和另外两位员工在这栋“服务式㓥房”驻守,每天也清洁公用地方,应住客要求,也会入房打扫。
“我会提醒这里的住客要晾衣服、吃饭后洗碗,让这班年轻人学习如何生活!”阿珊笑说。上次,一班学生在天台搞派对,邀请阿珊参加,平时不沾酒精的她喝了几杯就醉倒了。阿珊提起时一直笑不拢嘴。在一般㓥房单位,门后就各藏各的,大家在闭绝的小盒子里生活。但在这里,从住户跟服务者间的微妙关系开始,能量流动,似乎改变了现代社会各扫门前雪的疏离感。“每次接待一个新搬入来的住客后,我就会对他说这里有多少个同乡,甚至介绍他们认识。所以在这里住的人都不会寂寞!”阿珊说。
天台成聚脚点 敌国住客成知交
30呎的个人空间,在床上翻一翻身可能就撞墙,无法舒坦伸展。在这里的㓥房住户,于是在天台上寻找不一样的安居之所。“若没有天台,我就不能在这地方住下去。”来自新加坡、现于一家创业公司实习的Rishi说。那天晚上,他跟朋友于Ted x Talk上认识了一班新朋友,大家正在商量应去兰桂坊还是Soho畅饮之际,他就建议:“上天台去吧!”这栋大厦的天台,的确是一个难能可贵的社交场所。记者到访的一晚,聚集的人群可说是横跨五大洋七大洲,更有来自敌对国家的住客(如俄罗斯及乌克兰) 成为好友。Rishi更说,他早前更在大厦里认识一位在北韩出生的住客。“在香港所认识的人中,95%都是在这个天台认识的。”他笑说,若不是为了这个天台,他早就搬走了。
天台上的人都友善开放,我手持一罐啤酒,就可无碍地游走于人群之中。天台的另一边,放置了一张麻将台。外国男女搓麻将,摸牌出牌有板有眼,蔚为奇观。亦有年轻人弹结他高歌,从英语歌、德语歌到广东歌《海阔天空》也有。鬈头发黑眼睛的德国男生Zevan,就在这里学唱广东歌。“我喜欢在这里居住。你在这儿可认识到许多新朋友,但同时间你在自己的房间亦可拥有私人空间。”他说。Zevan亦加入了由此㓥房大厦组成的住客Whatsapp和Facebook群组,大家经常一起远足或踢足球。
包容迁就的共居生活
青春就是资本——这里的㓥房户要开派对识好友不难,但在共用厨房、洗手间、洗衣机的环境里天天共度日常,又真的顺遂吗?Zevan就选择容忍退让,事事好办。他即使见到洗手间有时不太干净,也宁愿自发清洁。“这里的员工实在太忙了。我们可以的话,也会主动帮忙清洁厕所。你当然可以坐视不理,但最终要用的还是你自己,对吧?”他说。
来自俄罗斯的学生Vtaly,亦坦言在这样的居住空间的不大能自主,也只好守望容忍。“你不能选择你的邻居。以前我旁边的房间挤了两个人一起住,老是在一起,我能清楚听到他们谈的每句话。有时我要打Skype电话,就得请他们尽量轻声一点。”
现在于城市大学上学的乌克兰学生Nataliia则说:“住着住着,你就会开始习惯,习惯跟别人共用厕所、习惯房间的细小。”但是,她尽量只在睡觉的时间才回到房间。在私人空间与跟他人交集的公用空间之中,Nataliia选择了后者——她每天晚上下班后就直上天台,在这里洗衣、晾衣,跟朋友聊天。去年圣诞,她更在这天台参加过由这里员工举办的圣诞派对,据说,员工考虑到这班游子未能在圣诞归家庆祝,于是举办派对让大家暂时忘却乡愁。“我们就好像朋友一样!”Nataliia笑说,一般吃着由另一位员工回乡后带给大家的手信。
法国房客 叹港住屋太难
㓥房大厦的住客不只是晚晚醉生梦死、挥霍青春的年轻人——来自法国的Jeremie没有去天台派对。Jeremie跟这里大部分住客有点不同。他穿着一身西装皮鞋,稳健成熟——他正考虑在香港创业、或找一份金融行业的工作。他笑说,因得认真找工作,所以愈来愈少走上天台饮酒了。
熟悉金融经济的Jeremie对香港的扭曲房屋生态特别深刻。“在巴黎,房价也不断上升,但即使你未能负担,你也可以选择搬到近郊。但在香港,你根本无路可退。”他说。
高大的Jeremie在他的房间里,有点像误闯小人国的大人,要欠欠身才能进床底下的工作空间,看起来有点困窘。但Jeremie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在转折期的专业人士,找到工作后便可再有可观的收入——所以,当他见到在此㓥房大厦居住的本地人,有时会为他们感到难过。“对我来说,住在这样的地方可说是一次好玩的历险,但对本地人来说这不是一场游戏。在自己的国家,大家应该是可以住在负担得起的房屋。” Jeremie说。
话说回来,即使这栋㓥房大厦偶然造就了欢乐天台和节目丰富的派对,但也不全然是梦想居所。我的朋友住在此集团经营的另一栋西环㓥房大厦,不愿接受访问,认为住在㓥房始终是一件让人感到羞耻的事情。住在当中的社群可以多元、具活力,但也可以是冲突的症结——她的邻居不少有毒瘾,其中一个女生更常常带不同男人回家。
就在深水埗,在这栋欢乐的大厦附近,存在许多栋不甚幸运的㓥房大厦——老人与贫者卑微地在封闭小盒子里生活。“天台”的派对与他们无关,他们更在意的是喂饱肚子的面包和罐头,够不够。在这样现实条件下,一个向外开放的共用空间,至少可以是㓥房户走出封闭疏离盒子喘一口气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