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大坝“变形”谣言疯传 “后真相时代”挑战官方权威
事情前因后果很简单。7月2日,长江三峡集团流域枢纽管理局枢纽运行部主任专业师曹毅表示,用户看到的Google卫星图并非卫星直接拍摄,而是经过一系列演算法处理形成,由于Google地图和中国地图的某些演算法不同,因此显示某些场景出现偏差。曹毅还说,Google地图显示的三峡片区的地形,经常会出现不准确的地方,因为“座标被处理过”。
据内地《澎湃新闻》报道,根据另一位卫星遥感专家分析,从Google地图上看到的卫星图片,是通过拍摄的多张图片,结合地理座标等资讯,经过拼接修正后生成的。国外公司通常不掌握中国的重要地理座标资料,因此修正后的图片就会不准确,视觉效果上可能发生变形。
“当娱乐新闻看了。”曹毅用一句话简单总结他和同事们的观感,他本人每天都在三峡大坝工作,如果真的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形,肯定会被发现:“大坝出现一条裂缝都是重大隐患,如果出现这么大变形那还得了?”
造谣成本低 辟谣成本高
对于卫星遥感专家和业内人士而言,“变形溃坝”一说可能不值一驳,不过社会大众不一定具备工程科学知识,传媒亦有可能疏于判断事件真确与否,导致坊间造谣成本低,辟谣成本高。
所谓“造谣成本低”,意指在“后真相年代”,人们质疑官方资讯以至普通常识,有意无意间选择自己所偏好的资讯,而互联网科技则助长这种心理趋势。首先,互联网资讯经常未经核实,弹指之间就可以传遍全世界,触发舆论风暴,其次是社交媒体的演算法“太过贴心”,往往只按用家的情感偏好,过滤和供应相关资讯,结果之一是反复加深偏见,挑起不理智的恐惧和愤怒。
综观是次三峡“变形溃坝”风波,“冷山”轻而易举地搜寻出两张卫星图,利用“同框效应”作未经核实的对比,骤眼看来好像证据确凿,即使不去猜度造谣者的用心,造成的实际效果确是引导网民在缺乏验证之下,质疑大坝的安全度。由于事涉以亿计人命,而三峡大坝又是争议不绝的明星工程,网民和传媒尽管不会全盘相信,也不得不“认同”,不管是作为“头条新闻”抑或“八卦新闻”传播,都有“新闻价值”可言。
至于“辟谣成本”高,意指在“后真相时代”,相比有机自发的网络病毒式传播,受影响的机关一般反应相对较慢,并且难以立刻准确抓住舆论要点,有系统而有效地把谣言连根拔起。
有港媒评论指,三峡“变形溃坝”的谣言之所以能掀起风波,是因为内地当局反应“前后不一”,引发“公关灾难”,致令流言蜚语如雪球般愈滚愈大,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这种讲法有一定道理,但这场风波也不能全怪在当局头上,同时要认识到应对流言的难处。
“变形溃坝”的谣言自7月1日流传,三峡集团于2日派出专人详尽解释,继而有内地各大传媒长篇大论去辟谣,例如《环球时报》于4日开宗明义以“反华份子拿三峡大坝搞事”为题,指斥大坝变形之说是“一则极度弱智的谣言”,并且详尽贴出多张Google卫星图,指出三峡大坝“变形”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多年前已经由于数据拼合调整问题,出现各式各样有偏差的形状。
起初官方回应强劲而有力,谣言看似不再存在炒作空间,不过世事难料。就在《环时》炮轰“反华份子”一日之后,湖北宜昌三峡大瀑布风景区有限公司于5日宣布,由于“上游建设施工”,“现进入截流阶段”,“导致瀑布断流”,景区自6日起暂停营业一星期,至上周六(7月13日)为止,确实恢复营业时间仍有待公布。
管理景区的公司以“上游工程”轻轻一笔带过暂停营业的原因,对于近日的流言蜚语缺乏敏感度,给予外界的观感是官方恍如口头上严词否认,行动上却似有所隐瞒,变相催生更多阴谋论。
各机关缺乏沟通和敏感度
由此可见,个别官方机关缺乏互相沟通,在瞬息万变的舆论环境中,有时会误触陷阱,滋长和扩散谣言。例如三峡集团本来已逐步辟谣,降低假新闻的杀伤力,然而在三峡景区宣布停业后,当该集团于6日进一步澄清,指大坝现状“符合重力坝变形规律”,“坝体变形处于弹性状态”,这一轮补充却疑似“好心做坏事”,消息反而被传媒大肆炒作,拿来作大坝“变形”的官方证据,同时影射当局讲法“前后不一”。
三峡集团的本意是为求精确,讲解点明建筑科学所定义的“变形”属于正常轻微位移,但未顾及到传媒已抢先定义“变形”二字是特指Google卫星图所见的“坝体扭曲”现象。其次,该集团一开始针对地图制成方式作澄清,未有抓住“变形”二字抢先解画,错失先机后再作补充,结果却是愈描愈黑,真相愈辩愈不明。
不过这些波折也不能全怪在官方头上,“弹性变形”的定义在《新京报》报道原文非常清晰,意指坝体“受水位和温度影响呈周期性变化”,出现正常的极小幅度位移。部份传媒一则未有完整阐述“弹性变形”的定义,二则未有引用原文所载的位移数据,表明以毫米计的移动幅度根本不会危害大坝结构,盲目抽出“变形”二字大造文章,有断章取义之嫌。
上述情况还未算是“公关灾难”,充其量只可批评各机构之间欠缺沟通,未有充足估计舆情反应。在这一场小风波中,相信只有极少数人会认真看待涉事流言,担忧三峡大坝决堤,至于拿来说事的人,也是抱着讥讽取笑“中国制造”的心态,挖苦几句而已。不过,这样一则流言“居然还被人‘进口’到了境内的微博上”,促使官方大费周章去辟谣,可不是纯粹“反华份子”搞事所得解释。
屡禁负面消息自招嫌疑
三峡大坝自构思之初已争议不绝,兴建前后均有极大反对声浪,中共亦容许党内外作有限度辩论。1992年全国人大表决建设议案,赞成票“竟然”只占总数票三分之二左右,迄今仍是历来得票率最低的获通过议案。在这历史背景下,社会如今仍质疑,三峡大坝的经济效益能否抵销生态成本,其建设品质能否抵御自然力量和军事攻击,周边地震频繁是否与大坝有关。虽然当局多年来反复解说,但担心忧虑仍挥之不去,才令流言有机可乘,可见释疑工作仍有待加强。
其实,不论是否身处“后真相时代”,谣言的威力从来都只在于“可能是真的”,单是这可能性就足以挑动情绪,大众轻则以传播自己也半信半疑的资讯来抒发内心感受,重则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心态,视谣言为挑战官方权威的基础,于是阴谋论转化为政治行动。无论官方如何论证大坝功能卓绝,有效防汛和发电,品质足以抵御核攻击,而大坝自身绝无可能引发2008年汶川大地震,只要大众的心结一日不解,谣言风波就会持续发生。
坦白说,这个“心结”未必直接关乎大坝品质和功能,大众有可能通过传播谣言,表达对个中贪腐丑闻的不满,进而牵连中国政府的整体公信力。自2006年主体工程竣工起,三峡大坝后续工程的腐败新闻不绝,例如2014年初,中共中央巡视组透露,工程招投标每年总规模至少在100亿元人民币以上,存在黑箱操作、分包及亲友插手工程建设等问题。
当年3月下旬,三峡总公司董事长曹广晶与总经理陈飞同时被免职,然而之后两人却“安全着陆”,分任湖北、湖南副省长,引来些许责难和讽刺。
总而言之,三峡大坝工程早就背上“历史包袱”,运作过程中衍生腐败问题,经官方和传媒多次曝光,依然未能根治之余,甚至未有主事干部需问责交代,各类争议都被强行压制。有未解决的争议又不容讨论,有官方承认的不公却无从追究,无怪乎三峡问题会成为谣言传播的温床,成为民众宣泄不满的渠道。
上文刊载于第171期《香港01》周报(2019年7月15日)〈三峡大坝“变形”谣言疯传 “后真相时代”挑战官方权威〉。
更多周报文章︰【01周报专页】
《香港01》周报于各大书报摊、OK便利店及Vango便利店有售。你亦可按此订阅周报,阅读更多深度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