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者.一】上楼三路不通 摆脱露宿生活 不只是有瓦遮头
无家可归、过得一天算一天、家当都得朝拆晚躺,这并非无家者自己选择的生活,他们说是逆来顺受。近年楼价房租高企不下,香港的无家者愈来愈多,他们被社会边缘化,纵使有人愿意伸出援手,给予温暖和温饱,但更多的是漠不关心和嫌弃鄙视。从有家到无家的经历,每个无家者都不尽相同,但共通的是,他们都背负着各种负面标签,社会制度亦或多或少漠视了他们的需要。一日露宿,不等如一世都要露宿,但我们的社会和政府,有尽到责任协助他们重新站起、自力更生吗?不少人把无家者问题过度简化为房屋问题,认为只要让他们有瓦遮头,一切便迎刃而解,但事实是如此吗?本专题从社会政策、自我形象建立、社工或社区资源支援等不同层面,探讨在驱赶迫走及协助改善生活之间,除了旁观及冷待外,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一群体,如何真正改善露宿者的处境。
“好天晒,落雨淋,逆来顺受啦。”阿辉在约七、八年前开始露宿街头,那么长时间以来,他说自己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有一天过一天,“今日唔知听日事”。没有亲人,没有居所,就算有朋友也帮不了多少,“要适者生存。”阿辉总是言简意赅,两三句就答完一个问题。
纵然居无定所,但仍有工作,阿辉在食堂做楼面,每天工作六、七个小时,下班就在附近葵芳一个街市上面的公园休息。那么多年了,阿辉早已适应露宿的生活,也习惯了旁人的目光和指指点点。后来,外展社工找到了他,并持续探访,帮他申请了基督教关怀无家者协会的宿舍,至今已入住三个月了。
根据社会福利署去年12月公布的最新登记数字,现时全港有1,270位无家者,阿辉是其中之一。和2013年的718人相比,无家者人数增加了77%,但实际数字可能更多,因为社署的数字只是靠社福机构的自愿登记。这数年间,政府用了很多方法阻止无家者露宿,如驱赶他们、把他们的家当视为垃圾没收处理,围封改建露宿地点等,既无助改善无家者的处境,也没有减少他们的数目。
无家者被贴上很多负面的标签,甚至有人认为他们只会攫取社会资源。然而,无家只是一个状态,并非永远无法脱离的处境。从无家到有家这过渡期间,需要的又何止是一个居所?
很多无家者跟阿辉一样,并非懒惰不工作,才会露宿。基督教关怀无家者协会外展社工表示,近五至六成露宿者都有工作,但薪金不足以应付月租最少4,000元的㓥房单位,加上个人问题或社会保障不足等原因,才会令他们选择露宿。换言之,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即使努力工作,也未必能摆脱露宿困局。
无家并非全因为懒 上楼三路不通
政府现时仍没有就无家者订立安置或是友善政策,社会福利署虽然有资助社福机构提供临时及短期的宿舍,但相对于现时逾1,270名无家者,这些资助宿位只有222个,即使加上社福机构自负盈亏营运的四百多个宿位(表一),仍仅占无家者总数约一半。
政府多次回复立法会议员的相关查询时指,资助的宿位平均入住率约为80%,因此暂时没有计划增加宿位,但指社署会因应社会环境的转变,密切留意宿位的供求情况,并定期进行服务规划。然而,入住率未爆满,是否代表现有的宿舍能满足无家者的需求?
近年来,愈来愈多无家者选择到24小时快餐店过夜,社协在去年底至今年初曾就此进行研究,发现当中约四成人曾租住私人楼宇的板间房或床位,居住时间中位数是半年,大部份人再露宿的原因是租金太贵(占收入近六成)及住所环境过于恶劣,调查又发现,无家者平均再露宿次数由2013年的2.8次增加至2019年的4.16次,情况变得严重。
服务了无家者约二十年的社区组织协会(社协)社区组织干事吴卫东认为,社署在处理无家者的政策上仍然沿用二十年前的标准,很不合理,“二十年前,1,000元也可以租到床位,但二十年后租金指数升了93%,要1,800至2,000元。”他直言,现时无家者要上楼是“三路不通”─上公屋遥遥无期;想租私楼又难以负担昂贵的租金;即使有能力租板间房或床位,却往往因为环境恶劣,特别是夏天时木虱爆发,被迫回街头,再次露宿。
为什么一方面政府的资助宿位并未爆满,另一方面却有那么多无家者宁愿到快餐店过夜或再露宿?当官员在立法会被问到有否研究无家者不愿入住宿舍或收容中心,以及入住后再次露宿的原因时,政府只回应称,社署没有备存相关原因,也没计划进行相关研究或检讨。
政府服务杯水车薪 漠视真正需要
不少人认为,无家者一旦获政府提供社会福利,便会养成依赖的习惯,无法自力更生。然而,社署提供的数字显示,由社署资助的三队露宿者综合服务队在2018/19年度共协助204名露宿者脱离露宿生活,反映无家者在获得支援下,有能力甚至更容易重过新生活。露宿只是一时的状态,而非无法扭转的困局,在这个无家可归的过渡期间,无家者需要的,是一个让他们能逐步重建自信的机会。
很多人把无家者的困境简单地归纳为房屋问题,以为只要“有瓦遮头”,就能助他们脱困,但事实并非如此。无可否认,临时及短期宿舍是最快能帮助无家者摆脱露宿困局的地方,但现时政府资助的宿位有限,又限时限刻规定出入时间,亦未必有社工跟进及协助他们解决个人困境。此外,约六成宿位限住六个月,部份住宿时间更短,难以让无家者梳理个人问题之余,能储够钱出外租房。
部份社福机构自负盈亏营运的无家者宿舍亦存在同样的问题。阿辉曾在仁爱传教修女会的仁爱之家居住,那里一天开七至八个小时,晚上八点前要回去,早上一早又要离开,宿舍不开放时,部份因健康及精神问题而暂时未能工作的无家者,也不知到何处流连。阿辉住了三个月就忍受不了,回到街头继续露宿。
基督教关怀无家者协会社工及宿舍督导何伟圻指,除了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无家者要走出困境,还需要综合性支援的住宿服务。他认为,探讨无家者这个议题时,应以协助他们发展为本,而非着眼于有没有无家者或有多少无家者,不管是协会内的宿友或他们探访的露宿者,“他们本身有一些能力,当他们发现自己可以影响他人时,就会有想改变的动力。”
有不少无家者需要的是空间去疏理个人的问题,再逐步重建自我,单是提供住所,无助他们走出困境。现时有非政府机构提供人性化的综合支援住宿,但却未必是政府资助的宿舍所能提供的协助,这种综合性支援如何帮到他们?
上文节录自第170期《香港01》周报(2019年7月8日)《摆脱露宿生活 不只是有瓦遮》系列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