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佣摄影师.上】异乡人眼中的寂寞之城 孤身拍照找回平静

撰文: 郑祉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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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0月初,跑马地的街道上,Joan Pabona从雇主八楼的居所往下望,地盘女工伫立在一张张网之间,网细腻地舒卷如海浪。这张照片只用一分钟拍摄,却足足等了三年。其间,工人一路搭建棚架,某日,压抑不住的冲动袭来,Joan马上取来相机,爬到窗前拍下那一瞬间—题名《Sacrifice》(付出)。2019年3月10日下午3时,在菲律宾驻港总领事馆,Joan首个个人摄影展开幕。摄影留住刹那永恒,一分钟成就一个人。场馆内,《Sacrifice》置于最醒目的位置,这张照片为她赢得《2017国家地理会德丰青年摄影大赛》香港人和事组别亚军。

受极简主义影响,Joan的摄影作品构图简洁,空间感强,强烈的光影分割出独立的空间。即使是在游人如鲫的地点,主角却总是独自一人,像活在孤独星球。像何藩的香港,看见过于喧嚣的孤独。

十年前,Joan离开故里,背起外佣的标签;十年后,她即将告别香港回家,开展新生活。

由新加坡飘泊到港 踏上摄影之路

一切都关乎时间,资源有限,时间有限。在新加坡当佣工四年,她对此地的风景几乎毫无记忆。2008年,第一份合约遇上无良雇主,一星期做足七日,两年间连一天休假也没有,她无暇思考,遑论外出;第二份工作,一个月仅有半天假。

菲佣摄影师Joan Pabona。(欧嘉乐摄)

四年间,每天六时醒来,晚上十一时休息。带小孩子上学,去市场采购,准备午餐,清洁家居,准备晚餐,服侍加班回来的雇主……往复循环,周而复始。

没有手机,她只能靠写信解思乡之情,好不容易买到手机,长途电话卡又贵,一个月只能打一次长途电话。表姐妹听见Joan的处境,向她介绍香港外佣中介。

“香港很不一样,你有自由。”2013年,她来到香港。一个月有四天假期,她终于有时间了,人到了三十多岁,才开始想到大命题:“究竟我人生意义何在?”

此前,她不是没有接触过摄影。17岁时,妈妈送了一部菲林相机,奈何一家有五兄弟姐妹,“资源有限”,18岁开始半工读,先后当过数据编码员(data encoder)、文具工厂工人、收银员等,取得电脑技术人员文凭,再读了两年大学,因经济原因辍学,决定去海外工作,始终无缘学摄影。

为了拍摄这一张《Fit in the box》,Joan等了一小时。(Joan Pabona提供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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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在港,Joan常去聚会,坐着坐着,就觉得连一分钟都不能浪费。考虑良久,一付清中介债务,在2015年终于买下人生第一部单反相机Nikon D3100,用了十个月分期付清5,000元,又报名参与社企Lensational举办的摄影工作坊。

独在异乡身是客,她像德国哲学家本雅明(Walter Benjamin)笔下的城市游荡者(flâneur)。第一次揣着相机出门,“我非常自信,我不需要问准某人,就可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你就孤身上路,也应该独自一人。”Facebook专页上,Joan写下一句句文字,孤独(alone)是常常出现的字眼,并不等同孤单(lonely)。有时朋友邀她聚会,她只待30分钟,“跟朋友一起去哪要交代。”藉一个人摄影,她获得深度的平静。

街拍是一瞬间的事,要拍得好并不容易。这一张作品《Red Umbrella》,Joan也等了半小时才拍到。(Joan Pabona提供图片)

一个月有四个周日,只争朝夕,她想清楚了如何安排日程,大部分时间就乘坐港铁来回。“现在我只剩下五个站没去过了”,她扳着手指细数曾经去过的地方,深水埗、铜锣湾、下白泥、西贡、旺角、金钟的琳宝径休憩公园……她最喜欢尖沙咀,香港文化中心的建筑架构是浑然天成的光影组曲。

第一次街拍在深水埗,基层而密集的社区里,许多人一见镜头就别过脸,或直接呵斥。再多去几次,她学会躲着拍摄。有些人始终不友善,甚至愤怒大骂,但“你不能显得怯懦,必须假装勇敢。”如果有人质问“做乜嘢,把相机给我睇”,她学会自卫:“这是我的财产。”

街拍正正是一瞬之间的事,拍得好,并不容易,何况在寻常风景中拍出不寻常的构图。去得多了,Joan习惯带一个黑白小包,遮盖相机镜头,掩饰拍照的动作,灵敏如豹子,迅雷不及掩耳。“我的相机很小,我只拍一、两次,最多三次。”

Joan机不离身,四处练习,连去买𩠌都会影相。(欧嘉乐摄)

两支常用镜头27mm及18-25mm,前者小巧而轻便,“定焦镜,够广适合街拍,可以拍风景,因为不用调校”,后者“三合一,街拍、人像及风景也可以”。除了假日游走,她机不离身,四处练习,到街市买菜也拍。

像所有优秀的摄影师一样,她学会等候法国摄影大师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形容的“决定性瞬间”,静下心来,什么都不想,好的时刻偶然来了,就立即捕捉。一张《Fit in the Box》,等中环过马路的人潮散去,不惜一等就一小时;另一张《Red Umbrella》等了半小时。

摄影带给她极大的力量,“对我来说,摄影是无法压抑的,事情发生了,你就得拍下来。经过了十年,以摄影分享当下的思绪和情绪,已经是自然不过了。”

继续阅读:【菲佣摄影师.下】以镜头中的我们 诉说共通生命故事

上文节录自第154期《香港01》周报(2019年3月18日)《活在寂寞星球 拍摄人间众生 菲佣摄影师:过于喧嚣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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