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虫邻居.一】蜘蛛专家黄志俊:市区公园不要虫?
今年4月底,全球有68个城市参加了“城市自然挑战赛”,本港700多位观察者在四天赛期观察到2,963个物种,名列第四。物种之多远胜于同为国际大都会的纽约(1,413种)、伦敦(735种)、东京(497种)。物种数量是衡量生物多样性(Biodiversity)的重要指标。生物多样性泛指生物存在林林总总差异,它们使生物在自然中发挥不同角色和功能,维护生态环境的稳定。本港于2016年制定《生物多样性策略与行动计划》,开宗明义指出生物多样性带来多种益处,除了关乎食物等生活所需,也具备美学、康乐与教育价值。在香港,观赏丰富多样的生物不一定要到偏僻郊野,牠们就住在市区公园和民居后山。夏天已临,蝉鸣处处,不如就来跟随专家,一起看看我们的虫邻居,欣赏这大都会的奇妙生态。摄影:李泽彤(此为“城市虫邻居”专题系列之一)
总觉得黄志俊的眼睛好像有特别构造似的,树叶上一只安静的叶蝉,他留意到;像尾指指头一样大的蜘蛛的腹部一个像人类笑脸的图案,他留意到;他也留意到地上一只突背斑红蝽,翅膀好像刻了一个人类扁嘴图案的表情符号;他也看见了栏杆上一只色彩鲜艳的跳蛛向牠挥拳,他以食指靠近跳蛛,跳蛛便跳到他的手上,乱跑一回,又跳回栏杆。他的眼睛好像装有自动微距镜,总是发现身边极细小的昆虫跳过、走过、附在植物上面静静不动,然后用微距镜头凑近虫子──通过这个镜头,记者才发现一只虫拥有那么多颜色,还在做着很多趣怪的动作。黄志俊说:“人眼的视力非常有限,通过不同工具去认识这个世界,你会看见更多。”
他自小与虫结缘。小时候住在木屋区,家里地方浅窄,常常到家外玩耍,触目所见的昆虫全是他的玩具,他在山边捉金龟子,发现这只小虫的力气不小,又在溪边捉蜻蜓和豆娘,用了一些时间练习捕捉技巧,又因为捉苍蝇而知道牠有很强的视力,但牠也有视力的缺憾──他只要用胶袋就可以轻易把苍蝇捉住,捉了廿几只苍蝇便放在水里全部浸死。小时候捉到的虫玩具虽然全部被他虐待至死,但他也因此自小留意虫,留意大自然。
大学毕业后,他做的工作都与生态有关,他总是发现美丽风景里,原来有不少微细的昆虫爬来爬去。后来他要带学生到野外看生物,他看见鸟──可是只有他自己看见,他的学生都看不见,他就用微距镜头与学生一起看看身边的昆虫,这样,所有学生都看见他们身边的生物。当他细看这些放大了的虫,他发现虫的颜色鲜艳程度不亚于雀鸟,虫甚至有非常独特的身体结构,如眼睛好像外星人伸出来的突眼蝇,这令他和学生都眼界大开。
近年,他与学生常常做微生境探索,例如在枯枝落叶堆里找出不同种类的昆虫,再带回实验室用显微镜细看,学生都觉得这些小生物非常奇妙,只是这些枯枝落叶,一点都不受市区欢迎,特别是管理严格的公园,似乎只想枯叶消失,忽视了枯叶的作用。“你有没有留意公园愈来愈多蚊?其实没有了枯叶,就要常常替植物淋水,积水多了,自然多蚊。”
他留意到,市区公园除了不欢迎落叶,其实也非常不欢迎虫,“公园实在有些洁僻,花王会觉得虫令植物不漂亮,会想办法清除牠们,不想牠们咬烂树叶,或在花朵上咬去一角,他们除了比较接受蝴蝶在公园出没以外,似乎都不想植物与虫共存,虫和植物的关系完全割裂,植物变成了装饰品,其实你全部用胶花可能效果也是一样的。”
虫本来无处不在,但据他近年观察,市区公园却是愈来愈少虫,影响所及,以虫为食物的候鸟也愈来愈少在公园出没。“所有市区公园的生态都在恶化,从前在九龙公园、香港公园、青衣公园也有很多候鸟,其实公园里的树林会愈来愈成熟,按理是会吸引更多候鸟停下来休息,只是如果你找数据看看,就发现公园里的候鸟记录是愈来愈少,牠没有食物,没有机会停下来。从前我可以在青衣公园看见鹟和绶带鸟,很开心。”而现在,他只觉得市区公园的植物是虚有其表,失去了生态价值,同时也失去了教育功能──这本来是市民最易接触自然生态的地点。
“城市愈干净,城市人的自然缺失症就愈严重。我较深刻的,是现在有些初中生,当我带他们到户外考察,他们竟然连蝴蝶这样美丽的昆虫也害怕,我不知道他们怕甚么,总之就是很怕蝴蝶飞近。”
“城市人都很关注蚊、蜂、蟑螂等昆虫对人有害的一面,但却从来没有认识和欣赏牠们对生态系统的服务,没有蜂,蜂蜜从哪里来?荔枝龙眼的产品也会减少。”
“有些人觉得蚂蚁不好,会咬人,但蚂蚁帮大自然处理很多尸体,而且牠们很团结,找到足够食物后,会分给另一只蚂蚁,你了解牠们后,就可以用另一角度欣赏这些生物,只是中小学课程不会教你这些,你在学校接触不到,在市区又没有机会看到,自然不认识虫,会害怕虫。”
不过,只要有心认识虫,香港还是很易找到看虫的地方。“你不用真是走到郊野公园,只要留意一下住处附近有没有后山,后山附近一些栏杆,就已经有蝴蝶、甲虫等不同种类的虫,栏杆好像是一个虫的橱窗或是展示架。”他发现虫是非常喜欢栏杆的,只要不涉及过量的人为管理,这些后山附近的栏杆,全是虫的高速公路,蚂蚁军队、甲虫、蝽、蜘蛛等虫在栏杆上来来往往。黄志俊解释虫为何喜欢栏杆:“捕猎者是有猎物就会走过去,而蚂蚁或蜡蝉幼虫则是要吃栏杆上的雀屎和藻类;或者有些昆虫觉得这里比地下安全,栏杆在下雨天也没有积水。”
访问那天,我们来到青衣一处河谷,河谷的一边是貌似无人打理、油漆剥落的栏杆,这栏杆上虫来虫往,非常热闹;我们走到同一河谷下的另一边,那边是公园的一部份,栏杆油漆光鲜,虫的数量却少很多。黄志俊说:“其实人类怎样管理生态真是有很致命的影响,大家都在同一片树林底下,如此邻近,但栏杆上的虫的数量也有如此明显的分别。”
众多虫里,他最喜欢蜘蛛,还花十年时间撰写了香港第一本蜘蛛专书《香港蜘蛛图鉴》。他写书的时候,发现中国内地、台湾、日本,甚至东南亚婆罗州也有当地的蜘蛛专书,香港却没有人做这件事,他就决定写这本书。当他留意一种生物,他就发现无论走到哪里,蜘蛛都无处不在,再把微距镜对准蜘蛛,他发现这种生物非常漂亮,有很大很大的眼睛,而他特别喜欢跳蛛,喜欢牠一见人就做出挥手似的动作,还会跳到他的手上与他互动。“看虫最怕是虫跳走后很难找到,但蜘蛛就在蜘蛛网上,就算牠跳走了也会有一条蜘蛛丝连着牠,你有机会找回牠。”
“蜘蛛和其他虫一样是无处不在的,你其实控制不到虫在市区居住,但你会不会珍惜这件事呢?可能你常常在市区看见人,你不想看见虫,不觉得一棵树要吸引虫,再吸引其他生物,如雀鸟和松鼠,但这样的生活很斋,城市应该有多一些生气。”
另外两个“城市虫邻居”的故事:
上文刊载于第117期《香港01》周报(2018年6月25日)《夏虫记 瞧瞧我们的虫邻居》专题中的〈蜘蛛书作者黄志俊:市区公园需要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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