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妮逝世】林燕妮逝世 漫话香港才女世代
没有张爱玲爱上汉奸的传奇,也没有狄娜当上特务的奇幻,一代旖旎香泽的林燕妮辞世了,最多人谈论的是她那顶大得有点不合时宜的帽子,充满鼻音的性感声调,以及写稿前在粉红色稿纸上喷洒香水的习惯……这位金庸口中的“现代最好散文女作家”,佳作是否传世已无关宏旨,重要的是,她以一生演绎出“才女”的名号,今天以及多年以后,人们一提起“香江才女”,自然会联想起林燕妮!撰文:曹民伟
林燕妮1973年在《明报》撰写的首篇专栏《懒洋洋的下午》中提到:“我到底爱什么?也许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也答不出来,我想我最大的愿望是保持一个自由的灵魂。我的肉身可以被人拥有,我的双肩可以被很多责任压着,但是灵魂,它是我唯一的财产,我不会让任何人把它锁起来。”
凭她一人之力,未必可以谱写出香港一个才女年代。然而,1974年《星岛日报》何锦玲主编的“七好文集”专栏却成一时话题。“七好”拆开即“七女子”也,分别邀来小思、尹怀文、亦舒、杜良媞、柴娃娃、陆离、圆圆,以及其后接替的李默及蒋芸,一众当年风华正茂、文笔生花、各具风情的女子,自然比过去报章专栏全由叔伯辈执笔,更为清新可喜。
报章专栏成就才女
《号外》创办人之一邓小宇曾于1979年的一篇文章:“才女可以说是香港的特产、一个新兴的阶层,人数不算多,不过近年来在本地的文化圈中却形成一股虽非主流,但仍不容忽视的力量,给这个圈子增加了一点色彩,也平添不少风波。”
当年编剧界的陈韵文、广告界的林燕妮、小说界的亦舒与李碧华,除了在本身职业界别有影响力,也要有报章的副刊专栏创造出知名度,有点像今日社会上的意见领袖(opinion leader);身处象牙塔上的女作家,就算写得多好,像黄碧云、钟晓阳、韩丽珠,也未必有人会叫她们“才女”;严沁、岑凯伦在报刊上撰写的言情小说相当出色,可是大抵生不逢时,她们的作品早于1970年代流行,那时还未有“才女”的认证;倒是白韵琴、孙宝玲、张玛莉、西茜凰等有专栏就有影响力,成为文化明星,才可堪称一代才女。
那年代女作家也不少,《中国学生周报》在1974年停刊以前有陆离、西西、蓬草、潘柳黛等女作家坐镇,而1975年创刊的《大拇指周报》则捧出了钟玲玲、辛其氏等女作家,然而,由于纯文艺的气息太浓,这些才华女性怎样也及不上报章专栏作家受人注目。
那年代一如茶楼供应星期美点天天不同的“七好文集”,可以称得上是才女育成之地,“七好”各有不同风格:柴娃娃的醒、杜良媞的实、圆圆的辣、陆离的秀、尹怀文的醇、亦舒的直,后来还有蒋芸的韵、李默的畅,她们无拘无束地倾诉着生活的多姿多彩,读来如望见道道彩虹,使人欣喜期盼,一时香江才女之名不胫而走。
回溯香港报章上女作家撰写专栏的开始,早年寄居香港的萧红、张爱玲都不是靠在报刊鬻文维生,战前1940年萧红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曾在《星岛日报》连载三个月,算得上早期的女性专栏;张爱玲最接近的只是撰写了不少于十出电懋的电影剧本,如《情场如战场》、《南北喜相逢》等。
倒是1958年由怪论作家三苏主编的《新生晚报》副刊版开创了女性专栏作家之地,其中《十三妹专栏》最为人津津乐道,最初专栏叫《女人看世界》,可见女性写专栏甚为罕见,此专栏介绍各种西方文艺科学思想,在那个年代大开读者眼界;多年以后,作家蔡澜更特别追寻十载,写下作品《追踪十三妹》,书中讲述这位从不露面的神秘女子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也算启迪了才女总是带点神秘感的端倪。
才女,似乎要有些离经叛道,1970年代始创的“七好文集”,也算造就了七位奇女子: 像李默于《花花公子》宽衣解带、蒋芸与亦舒不和的八卦话题、圆圆被不文沾的色情玩笑所激怒、尹怀文这位小不点总是哈哈大笑引发身边的笑话、陆离对史诺比(Snoopy)大半世的痴心痴迷、杜良媞以黄沾的故事撰写成戏剧作品《不文日记: 纯属杜撰》……
从小燕子到奇女子
林燕妮当然也有属于她的传奇,生于战争年代,17岁就留学美国。吊诡的是,当年选读冷门的遗传学,不知是巧合,还是因为家族有癌症基因,命运却让这位大家姐看着三个弟妹先后癌病离世,最终自己也逃不过此劫。
毕业回港后,林燕妮加入无线电视台当天气女郎。最值得香港人怀念是,我们从前每晚跟住唱的《欢乐今宵》主题曲:“日头猛做,到𠵱家轻松吓,食过晚饭,要休息番一阵,大家畅聚,无线有好节目,欢欢乐乐,笑笑谈谈,我哋齐齐陪伴你。”原来是“《欢乐今宵》之父”蔡和平亲自找林燕妮这位新人,以妙笔填上十分浅白的歌词。
林燕妮曾与李小龙兄长李忠琛结婚,育有一子李凯豪。后来,跟才子黄沾缠绵14年的恋情,最令她刻骨铭心,他俩合组“黄与林广告公司”,当年她是Ball场皇后,披过百万元皮草现身派对,黄沾每天都会送上一支玫瑰花……只可惜,这段情没有开花结果。
前辈香港人不少都会记得1950、1960年代有一款十分出名的“士巴汽水”(Spa),士巴汽水厂长正是林燕妮父亲。林父的得意杰作就是调校出紫色葡萄汁一样的汽水“美提露”,甚受市场欢迎,只要揭中“美提露”汽水盖掩底下印有一只燕子,即可赠饮一瓶,据其胞弟林振强透露,父亲特别疼锡姊姊燕妮,因此,将赠饮盖掩也绘画成一只小燕子。
林燕妮在得知自己患病以后曾写下《我的天堂篇》:“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云端,向我这边招手,但身边没有其他人,那自然是向我招手吧。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奇怪地我双腿往着他走去。他伸开双手在等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张开双手的姿势是我熟悉的,于是,双脚直向他那边奔去。”笃信基督教与爱上禅修的林燕妮,已然豁达面对生死!
才女年代终结时
林燕妮于1989年获得香港艺术家联盟颁发“最佳作家奖”,然而,在六四事件以后,香港人的精神状态有了很大转变,原先报纸专栏由风花雪月,逐渐转向关注时政、社会及民生等重大议题。人们对才女的追捧也出现了180度的转变,才女们的专栏也从生活琐事,转型成评论大是大非的社会议题;林燕妮的专栏也不时评谈时政,包括1990年开始在《东方日报》连载、以八九民运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为我而生》。
从1973年写到2018年,林燕妮足足写了泰半人生,她在最后一篇作品《我又见到永恒》如是说:“如果有一天,造物主另有工作向我分派,我是乐于接受,有缘自会再相逢,红尘总有别,挥挥手,擡眼看,我又见到了永恒……”
如今听到与“才女”相关的名字如张小娴、深雪、梁芷珊、卓韵芝、林咏琛、王迪诗……都是报刊专栏作家,然而,那个才女年代已然过去,今天旧事重提,“才女”一词,仿佛仅余一点魅力,再也不能惹人浮翩联想!
林燕妮(1943-2018)香港知名女作家,擅长散文,兼写小说,一生共出版近70部著作。写作以外,林燕妮曾任职新闻界、广告界和保险界,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活跃于上流社会的跨界文化人。拥有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遗传学学士学位的她1973年开始写作,首篇文章《懒洋洋的下午》刊于1973年6月22日的《明报》。之后在香港大学深造,取得文学双硕士学位。她于2018年6月1日因肺癌离世,终年75岁。最后作品《我又见到永恒》刊于五日后她的《明报》专栏“寂寂燕子楼”。
上文节录自第115期《香港01》周报(2018年6月11日)《漫话才女世代—— 兼悼林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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