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极化党争蚕食权力制衡 奥巴马政治遗产沦为刀俎鱼肉
“我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和取代奥巴马医保。”美国新总统特朗普还未正式上任,已开始着手废除奥巴马医保工作,即便没有替代方案,超过2,000万医保投保人随时断保,个人和国家医疗开支大幅增加,共和党人仍力排众议,坚持废保。
此外,奥巴马推动的《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P)、《多德-法兰克法案》(Dodd-Frank)、推行清洁能源政策、容许部分非法移民留在美国、以及大量行政命令,都可能随他离职而被推倒,8年的努力似乎在弹指间化作乌有。奥巴马无力掌控自己的政治遗产,是他面对美国最严重党派斗争的缩影,也暴露政党两极化如何蚕食破坏权力分立与制衡的政治理念。
结束党争一直是奥巴马从政的目标。早在1990年,年仅28岁的奥巴马便因可平衡法律界中保守和自由派势力,当选著名学术期刊《哈佛法律评论》(Harvard Law Review)首任非洲裔主席。踏上从政路后,奥巴马成功在伊利诺伊州其中一个最支持自由派的选区当选州参议员,不过他刻意与最左翼政客保持距离,转而参与高尔夫球社交活动,主动接近民主甚至是共和党内的中间派。
跨党派信念遭遇“逢奥必反”
数年过后,奥巴马参选联邦参议员时批评“专家和预言家”把美国分为红色与蓝色这两种分别代表共和党与民主党的颜色,他更发表演说表明改变美国政治对立格局的决心:“世界上没有自由美国或是保守美国,只有一个美利坚合众国!”他成功把自己塑造成变革者,2008年成为美国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不仅标志黑人在美国地位改变,更代表民众对改变华盛顿腐朽政治系统的期望。《纽约客》形容他是一名“超越党派偏见”(post-partisanship)的信仰者。
世界上没有自由美国或是保守美国,只有一个美利坚合众国!
知易行难。奥巴马就任总统后并未跨越党派的执政理念,其时民主党手握行政和立法两大权力,奥巴马把握机会相继推出《患者保护和平价医疗法案》(俗称奥巴马医保),以及涉及金融改革的《多德-法兰克法案》。但他推动这两项重要法案时力图营造的跨党合作并未取得成效,《多德-法兰克法案》虽然在两党协商下过关,不过共和党人不满对金融界实行自大萧条以来最强监管;奥巴马医保更在没有任何共和党人支持下获国会通过,共和党人如今迫不及待运用权力“报仇”。
事实上,共和党在2010年国会中期选举重夺众议院控制权后,就开始处处阻挠奥巴马施政,“逢奥必反”。2013年10月,为了不给奥巴马医保出资,共和党不惜阻止政府预算,造成美国自1996年克林顿时期以来最长的联邦政府停摆事件。
行政命令成反抗武器
2014年共和党全面控制参众两院后,奥巴马沦为“跛脚鸭”,施政能力进一步受箝制。面对激烈党争,奥巴马推动政策余下运用总统权力签署行政命令(executive order)一途,即直接向行政官员下达行动指令。根据《华盛顿邮报》统计,奥巴马迄今签署超过2,066条各式各样的指令,比前任乔治布什时期多242条。乔治梅森大学梅卡塔斯中心(Mercatus Center)统计显示,撇除备忘与指示等杂项,奥巴马签发的行政命令其实比前两任总统乔治布什与克林顿都要少,但他在行政命令中使用诸如“必须”、“应该”等具法律限制或约束力的语言的频率,却比之前6任总统都要多。
此举引来政敌与舆论批评他破坏分权制衡(checks and balances)原则。如2014年奥巴马透过签署行政命令落实美国移民政策改革,共和党认为这项命令的效力如同法案,须由国会通过,指摘奥巴马越权。以得州为首的26个保守州份对奥巴马的命令提出诉讼,结果获州法院判定无效。奥巴马不服,上诉至联邦最高法院。去年6月23日最高法院不能达成多数判决,只能以4比4裁决结果,案件于是维持原判,奥巴马用行政命令推动移民改革的措施也宣告失败。
“我没有破解党争密码”
“我没预计到美国两党的对立会如此严重。”任内最后一次接受电视专访时,奥巴马承认低估民主共和两党斗争的激烈程度:“我没有破解造成党争不断的密码。”奥巴马不忘把党争枪头指向共和党甚至民主党身上:“无论是任何党派的国会议员,虽然他们都关注反恐、经济、社会等议题,但能否连任才是议员考虑最为重要的问题。若他们认为与他人合作不利于连任,他们就不会合作。”
我没预计到美国两党的对立会如此严重。我没有破解造成党争不断的密码。
难以解答的问题是奥巴马要为此负上多大责任?在其任期即将结束之际,不少对他寄望殷殷的人难掩不满之情。曾在2008年撰文称赞奥巴马的共和党人韦纳(Peter Wehner)便指出,奥巴马8年任期的最大失败,是在许多人认为他非常擅长的领域碰壁。奥巴马2008年竞选总统的一项核心承诺是结束“那种滋生分裂与冲突、滋生愤世嫉俗”的政治,韦纳称,令人失望的是,奥巴马离任时美国比他上任时更不知所措、更愤世嫉俗。70%以上美国人或认为这个国家比2009年时更为分裂,或认为现在没有2009年时团结。
华盛顿早已没有中间派
然而,把所有帐都算到奥巴马头上显然也不公平。远在奥巴马上台前,民主党和共和党内部已日趋同质化,意识形态差异愈走愈远。奥巴马自己在2006年出版的《无畏的希望》(The Audacity of Hope)中,阐述美国在二十世纪中叶的“美好旧时光”:当时两党仍有自由和保守的势力,允许跨党派的中间联盟存在。但近年来几乎所有自由主义者都是民主党人,几乎所有保守主义者都是共和党人。中间派在华盛顿已不见踪影。
政治学家普尔(Keith T. Poole)和罗森塔尔(Howard Rosenthal)设计了一个衡量美国国会议员意识形态的系统。他们发现,奥巴马2009年上任时,共和民主两党之间已没有意识形态的重叠。众议院里,最保守的民主党人布莱特(Bobby Bright)比最自由的共和党人约瑟夫.乔(Joseph Cao)更左。在参议院也是如此,最保守的民主党人尼尔逊(Ben Nelson)比最自由的共和党人斯诺(Olympia Snowe)更左。普尔与罗森塔尔指出,当今美国参众两院比建国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加两极化。《纽约客》分析,任何总统都很难扭转这种长达数十年的政治趋势。
奥巴马医保命运堪虞
奥巴马在卸任之际,并没有忘记继续为自己留下政治记录。过去一个月内,他签署多项命令,包括驱逐35名俄国外交官以报复莫斯科干预美国大选、取消国家安全出入境登记系统(NSEERS)以增大特朗普上任后建立穆斯林登记系统的难度、加快转移关塔那摩监狱中的恐怖分子囚犯、与加拿大达成协议禁止在北极圈近海开采石油等等。这一系列行动旨在延续自己政治主张的影响力。不过,特朗普已表明上台后会签署连串新的行政命令,推翻奥巴马所作的决定。
类似情况在美国总统换届时如家常便饭,奥巴马心中有数,他更忧虑的肯定会是医保改革会否化为乌有。推翻医保并非特朗普一纸命令便可为之,但在白宫与国会山庄均被敌人掌控的现实下,失去行政权力的奥巴马要保住这个心血谈何容易。令人叹息的是,这项为数千数百万计美国人提供医疗保障的惠民政策,纵使存在瑕疵,恐怕不至于一无是处到需要彻底铲除的地步。恰恰就在特朗普与国会共和党人把消除“奥巴马医保”列为全面掌权后头号要务之际,一项最新民调显示,45%美国人认为这项法案是一个“好主意”,比例为历来最高,比反对者还高4个百分点。
制衡原则沦“否决政体”
归根究柢,特朗普与共和党人反对的不是“医保”,而是“奥巴马”,其背后折射出的是华盛顿政治制衡制度的变质。正如近年对美国政治制度多有反思的知名学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所言,“奥巴马医保”的命运,突显美国备受推崇的权力制约与平衡制度沦为“否决政体”,当政治只提供两种选择—要么彻底否决,要么维持现状时,一项政策所存在的问题获认真对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许,当美国人反思满怀“希望”的奥巴马为何未能带来他所允诺的“改变”时,要到华盛顿找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