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温中印边境与暂退IPEF贸易谈判:上合前夕 印度有意战略转向?

撰文: 祁宾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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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印度两大动作引发外界关注。

9月9日,中印两国发布联合新闻稿,称两军位于加南达阪(Jianan Daban)的一线部队,已根据中印双方第十六轮军长级会谈所达成的共识,在9月8日开始同步脱离接触。此一动作,是继2021年2月的班公湖地区脱离接触后,中印边界对峙的再缓和,也是2020年6月加勒万河谷冲突以来,两国边境有所降温的新迹象。

9月8日,由美国主导的新经济圈构想“印太经济框架”(IPEF)召开首轮线下部长级会谈,并于9月9日结束为期两天的会议。会后各国发布联合声明,表示14个成员国共同通过了框架内贸易、供应链、清洁经济和公平经济四大支柱合作的主要目标,并将就此启动正式谈判。然作为框架关键的印度却在会后以“暂时看不到好处”为由,宣布暂时退出该框架四大支柱之一的贸易领域谈判,成为唯一一个不参加全部领域谈判的成员国。

而因两大动作看似“疏美和中”,又发生在9月15日至16日的上海合作组织(简称上合组织)年度峰会前夕,故有部分分析认为,印度似要进行战略转向,也就是与美国主导的“印太战略”拉开距离,同时修复中印关系,以参与欧亚整合进程。简言之,“美国阴谋”受到重创。

平心而论,单就印度的行动来看,上述推论并非全然无稽;但由印度行之有年的现实主义思维观之,其行动更大程度上,是要极大化自己的国家利益,而非简单的阵营选择。

5月23日,日本东京,美国提出“印太经济框架”(Indo-Pacific Economic Framework, IPEF),拜登、岸田文雄、印度总理莫迪(Narendra Modi)出席启动仪式。(AP)

边境对峙有所趋缓

首先,中印边境事务眼下确朝缓和方向迈进,但这与印度是否“疏美和中”关联不大,而是印度眼下无意“多做纠缠”所致。

回顾2020年5月,印度边防部队越线进入中国领土构工设障,阻拦中方边防部队正常巡逻,双方于拉达克(Ladakh)发生对峙;6月15日晚间,印度一线边防部队再次越过实控线,双方官兵在加勒万河谷(Galwan Valley)发生激烈肢体冲突,造成人员伤亡。此次事件让沉寂已久的边境问题浮上台面,中印双方乃于多处驻军对峙。

2020年6月6日,在两方皆有意缓和局势下,中印两国边防部队举行了首次军长级会谈,双方通过现地指挥官会晤商定分批撤军事宜。此后中印边境虽偶有紧张消息传出,军长级会谈却始终没有停下,持续至今已有十六轮,且过程并非毫无进展。

2021年2月11日,中国国防部新闻发言人吴谦表示,中印两军位于班公湖(Pangong Tso)南北岸的一线部队,于2月10日起同步组织脱离接触。而在此前的1月24日,中印两军正好于莫尔多/楚舒勒会晤点的中方一侧,举行了第九轮军长级会谈,故班公湖的对峙解除,无疑是中印第九轮军长级会谈的共识;正如此次9月8日加南达阪一线部队同步脱离接触,同样是7月17日第十六轮军长级会谈的相关成果。

从务实层面来说,军长级会谈虽是双方解决边境对峙、进行沟通与协商的一线平台,但其出现与生效,仰赖的仍是双方高层的政治决断与授权。换言之,军长级会谈促成了两次部队脱离接触,反映的是中印眼下皆有意愿维护边界安全稳定,并尝试通过外交与军事管道沟通对话,让实控线回归平静,同时为全面解决中印边境的西段对峙问题,创造积极氛围。

2021年8月,解放军在中印边境练习近距离肉搏。(微博@冲锋号角)

而从这一态势变化也可看出,中印边境是否稳定,取决于双方是否“相向而行”;说得更直接,便是印度能否改变战略取态,不将边境问题当作挑衅中国的地缘杠杆。

平心而论,中印边界问题由来已久,双方分歧横陈,推动解决必然是一大工程。故多年以来,中国凭借加强军备、推进谈判的双管齐下,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战事重演;而历史发展也证明,只要印度能自我克制、不在边境点火,双方大体能免于烟硝侵扰。

然而问题就在,印度始终无法戒断对边境问题的政治瘾,其触发机制往往不是美国动员,而是军方争功、调动民粹等内政需求,从而导致了中印屡生摩擦,形成“冲突、谈判、缓和、再冲突”的无奈迴圈,差别只在摩擦烈度有所不同;而中国之所以在谈判之余努力巩固边防驻军,也是在经历多次局势反复后,知晓了要提防印度的“故态复萌”。

故眼下的中印边境缓和,其实与印度是否远离美国的印太动员无关,而是其眼下无意操作此一杠杆所致,且历史发展也证明了,中印军力的悬殊差距、中印关系的和稳推进、中印经贸的密切交流,都无法确保边境的偃旗息鼓。归根结柢,与其乐观期待印度能立即跳脱“冲突、谈判、缓和、再冲突”的怪圈思维,不如反求诸己,不拒绝任何有助化解分歧的边境谈判机制,但也不放弃冲突发生后,以戈止战的准备与决心。

国家之间难免存在矛盾和分歧,中印关系既要避免落入你输我赢的零和博弈思维,也要明了有时强悍实力更能巩固和平的道理。

2022年9月2日,印度总理莫迪(Narendra Modi)在印南拉拉邦(Kerala)戈奇(Kochi)科钦造船厂(Cochin Shipyard)出席该国首艘国产航母“维克兰特”号(INS Vikrant)的服役仪式,并在舰上参观。(AP)

暂退贸易领域谈判的真实用意

至于暂退贸易领域谈判一事,并不意谓印度拒斥美国在印太的动员,也不代表印度不愿参与IPEF,更不表示印度不会在IPEF下进行贸易谈判。

据印度商业和工业部长戈亚尔(Piyush Goyal)表示,印度之没有加入贸易领域的谈判,是因为利益的性质尚不清楚,“该框架的轮廓,特别是在环境、劳工、数字贸易和公共采购方面所需的任何承诺,各国尚未达成更广泛共识。我们还没有看到各国将(从贸易方面)获得什么好处,以及在环境等方面的任何条件是否可能歧视发展中国家”。

印媒《金融快报》(The Financial Express)亦指出,印度政府近期刚从议会撤回一项个人资料保护法案,以准备引入“更全面的法律框架”。故面对IPEF提出的数字开放性相关要求,新德里很难在会谈中做出任何“有约束力的承诺”,特别是在IPEF的框架细节仍相对模糊的情况下。

然尽管存在上述障碍,印度商工部长戈亚尔仍表示,印度将继续以“观察员”的身份密切参与贸易谈判,并在IPEF框架下与其他成员国进行接触,以等待贸易支柱“最终轮廓”的出现,再决定是否加入。简言之,印度乃是希望能在暂时没有责任包袱的情况下,参与IPEF贸易谈判的“试营运”,同时向美国开出条件。

5月23日,日本东京,拜登、岸田文雄、莫迪出席“印太经济框架”会议,其他IPEF初始成员国的领袖亦透过视像通话与会。(AP)

如此现象,反映的并非是印度有意疏离美国,而是美国为求机制稳定运行,同意了印度某种程度上的“例外要求”,展现自己对印度的拉拢与迁就。据彭博(Bloomberg)报道,美国方面还在9日发布官方简报,称印度“虽未加入仍能参与谈判”,体现了IPEF的灵活性;美国贸易代表戴琪(Katherine Tai)更表示,美国将继续与印度进行双边贸易谈判,她不会把印度当前的决定定义为“选择退出”,且自己将在年底前与戈亚尔会面。

而从印度的视角观之,避免印度本土产业受自贸协定冲击,是印度总理莫迪(Narendra Modi)的一贯考量。在莫迪看来,过度的全球参与将摧毁印度的本土企业,其若不是被跨国资本残忍吞吃,就是在市场竞争中落败。故在此前,印度也曾退出《区域全面经济伙件协定》(RCEP),逻辑与其此次暂时退出IPEF的贸易领域谈判相同,皆是源于对自贸体系的保留立场。

然而尽管印度忌讳参与自贸体系,却希望能借IPEF整体,实现莫迪“培育本土产业发展”的长远目标。在印度看来,IPEF的特点是完全排除了中国参与,并且意在打造与中国对立的区域技术、供应链体系,从而开拓出市场潜能。平心而论,如若IPEF是由印度带头倡议,或许会成为南亚叠床架屋的区域合作体制之一;但如今是美国带头组队,印度自然对此框架有所期望,并希望借此吸引由中国市场撤出的投资与商业机会,以增加印度的发展资源。

由此视角观之,印度短期之内或许不会加入IPEF的贸易谈判,却也不会自外于IPEF的供应链与技术合作场域;正如其虽出席上合,也同意降温中印边境,却不会放弃在各场域同中国进行长远竞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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