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项重点工程看中国对阿富汗贸易投资前景
作者：
海南大学“一带一路”研究院国际数据与舆论研究中心
林静莹 李嘉伟 巫楠
2021年8月，持续20年的阿富汗战争接近尾声，遭到美国抛弃的阿富汗政府军溃败的速度，与塔利班武装夺权的速度都令世人瞠目；美国等西方国家从喀布尔机场仓皇撤离的混乱场景更是让人震惊。但是，在短短三个月后，塔利班政权统治之下的阿富汗，又毫无悬念地陷入和经济和人道危机。
10月25日，联合国报告指出，除非迅速扩大对阿富汗的援助规模，否则该国3800万人口中约有2300万人将无法获得足够的食物过冬；阿富汗正面临着一场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阿富汗约 40% 的GDP来自世界银行的援助。在塔利班重新掌权后，非人道主义援助已经停止，大部分外国资产被冻结，阿富汗银行因现金短缺而陷入瘫痪。美国冻结了该国约100亿美元中央银行资产。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其最新的地区经济报告中也指出，本已遭受干旱与新冠疫情冲击的阿富汗经济，在当前的政治乱局下可能会进一步萎缩20%-30%，进口下降，阿富汗尼贬值，通货膨胀加速。
另一方面，作为中国“一带一路”计划沿线重要国家的阿富汗，在塔利班重新掌权几个月来，已经多次对中方释放友好资讯，表达了对中国投资的期待。
— 2021年7月，塔利班政府副总理巴拉达尔秘密率团访问中国时就承诺，绝不会让阿富汗沦为任何国家的势力范围，不允许任何国家或势力利用阿方的领土来破坏中国的利益。
— 8月30日，塔利班发言人札比乌拉·穆贾希德接受中国央视专访时说，期待未来阿富汗与中国在经济上的合作，并希望与中国建立稳固的双边关系。
— 9月2日，中国外交部部长助理吴江浩与塔利班驻多哈政治办事处副主任哈纳菲通电话，哈纳菲表示，中国是阿富汗值得信赖的朋友，塔利班一直希望中方能够参与到阿富汗的和平重建中，他还表示“一带一路”合作有利于阿和本地区发展繁荣，阿富汗继续积极支持和参与。
— 9月9日，塔利班驻卡达政治办公室发言人沙欣表示，阿富汗希望与中国合作，希望有机会成为中国和其他国家连接的枢纽。同日，中国外长王毅以视频的形式出席了阿富汗第一次邻国外长会，表示中国将向阿富汗提供价值达2亿元人民币的药品、疫苗、粮食等物资，并称中国将在重建工作中给予阿富汗最大的帮助。
— 10月25日和10月26日，王毅与阿富汗塔利班政府副总理巴拉达尔，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举行了会晤。巴拉达尔也重申了塔利班方面希望中国能够继续“加大对阿富汗的援助力度”，帮助阿富汗人民“克服人道主义危机”。
— 11月1日，中国从阿富汗进口了塔利班掌权以来的第一批货物：45吨松子。运送这批松子的包机自喀布尔起飞前，阿富汗代副总理哈纳菲与中国驻阿富汗大使王愚共同出席仪式，宣布开启“松子空中走廊”。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也表示，中阿货运班列从未中断，两国农产品贸易也正在恢复；“松子空中走廊”是两国人民友谊源远流长、两国经贸合作稳步发展的缩影和写照。
在“9.11事件”之后的20年来，中国与阿富汗保持了友好的合作关系。2006年，中国与阿富汗卡尔扎伊政府签署了《中阿睦邻友好合作条约》，宣布建立全面合作伙伴关系；2012年，两国关系升级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2016年，中国与加尼政府签署了“一带一路”政府间谅解备忘录。
中国的央企、国企和民企已纷纷投入阿富汗专案投资建设。截至目前，中国在阿富汗投资、参与建设的重大资源、工程类专案有梅斯•艾娜克铜矿专案、阿姆达利亚油田项目、巴米扬—萨曼甘公路修复与改造项目、瓦罕走廊公路项目以及“五国铁路”专案，参与投资的中资企业有十多家。
梅斯•艾娜克铜矿
2008年5月，江西铜业与中国中冶共同出资，在阿富汗设立中冶江铜艾娜克矿业有限公司，以开发世界第二大未开发铜矿——艾娜克铜矿，按计划中国将投资42亿美元，并在30年内拥有100%矿权，但是此后受文物发掘、土地征用、村庄搬迁以及政治安全等多种因素影响，项目进展变缓，一直没有正式开采。
今年8月至9月间，中国中冶和江西铜业均公开表示，由于阿富汗局势仍不稳定，两公司投资的阿富汗艾娜克铜矿仍未进行实质性建设。不过，江铜董事长郑高清称，公司和中冶正在密切关注阿富汗局势走向，并将在适时启动艾娜克铜矿专案。
10月14日，塔利班政府发言人札比乌拉·穆贾希德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也表示，中国将会投资数十亿美元在阿富汗地区开展铜矿开发计划。外界猜测，该处铜矿指的就是艾娜克铜矿。一旦阿富汗安全局势和其他条件成熟，艾娜克铜矿专案的开采非常有可能是中国企业在阿富汗重新动工的第一大专案。
阿姆达利亚油田
2011年，中石油以4亿美元的高价中标阿富汗阿姆达利亚油田（又称阿姆河盆地油田）开采项目，为期25年。根据协定，中石油将向阿政府支付15%的矿产税、20%的营业税，并上交50%-70%的利润。中石油同时承诺投资3亿美元在当地修建一座炼油厂。2012年，阿姆达利亚油田项目投产。2013年，由于中石油和阿富汗政府在炼油事宜上没能达成一致，专案中止。当时有业内人士分析认为，中石油愿意付出令其他能源公司却步的高价，主要是看中这个项目的战略意义。而对于这一项目何时能够重新启动，中石油方面迄今未有明确表态。
在阿富汗塔利班掌权之后，阿富汗的资源开采必将受到更多国际势力的干涉及竞争。实际上，2013年该项目中止，即有人怀疑其背后有美国、乌兹别克、印度等利益相关国家的因素而目前阿富汗国内安全局势仍旧堪忧，中石油在阿姆达利亚油田的项目是否能够继续进行，还需要进一步商讨及跟进。
巴米扬—萨曼甘公路修复与改造工程
2017年1月，中国路桥公司中标连接阿富汗中部亚阔郎地区和北部达拉苏夫地区的178公里长的公路建设专案——巴米扬—萨曼甘公路修复与改造专案，专案总投资2.05亿美元，由亚洲开发银行提供资金支援，工期预计3年半。这是阿富汗“国家南北走廊”的第二段，也是近年来中国企业在阿规模最大、金额最高的承包工程项目。该公路专案对于改善阿富汗交通运输条件，助力阿富汗经济发展将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巴米扬—萨曼甘公路专案原本预计2020年完成建设，但据阿富汗公共工程部2021年6月底发布的消息，当时公路尚未竣工，完成度58%以上。
瓦罕走廊公路
瓦罕走廊是阿富汗东北部连接中国新疆自治区的狭长地带，北邻塔吉克，南傍巴基斯坦和巴控喀什米尔。作为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中转经济区，瓦罕走廊的开发可以促进中国与中亚五国、亚塞拜疆、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区域经济一体化，创造大量商业和就业机会。
阿富汗政府与中国于2009年签署了谅解备忘录，建设一条穿越瓦赫吉尔山口的公路，以连接从中国喀什到巴基斯坦伊斯兰马巴德的喀喇昆仑公路。
2021年5月11日，据阿富汗公共工程部公布的资讯，阿富汗政府已经启动建造从瓦罕走廊连接到中国边境的一条全长约47.5公里的公路，当时已经完工总长度的15%。
2021年7月，英国广播公司（BBC）报导，当时阿富汗方面在瓦罕走廊西段原有的土路基础上又修建了75公里的狭窄道路，延伸到整个瓦罕走廊的四分之三长度。BBC还引用当地导游称，中方将建设剩余部分至中国边境的路段。
2021年10月底，塔吉克内务部称，中国将出资860万美元帮助该国在与阿富汗边境地区修建一个哨所，完成后将移交塔吉克内务部有组织犯罪局快速反应特勤分队（SOBR）。塔方称，该哨所内不会有中方人员驻扎。其实，近年来美国与俄罗斯都曾出资帮助塔吉克在塔-阿边境修建多个类似的边境哨所/基地。
另外，在瓦罕走廊北侧中塔边境、南侧的中巴边境，中国边防部队分别与塔、巴军方进行的联合巡逻机制已经进行数年。可以想像，帮助为塔吉克修建边境哨所，也是中方促进瓦罕走廊畅通安全的新措施之一。
可预见的是，未来在确保和平稳定的前提下，瓦罕走廊的经济、战略地位将进一步上升。中阿在瓦罕走廊的合作必将进一步开展，中国引入更多的基础设施建设，将有利于该区域的互联互通与和平稳定。
“五国铁路”
2016年，我国与阿富汗签署了共建“一带一路”的谅解备忘录，而后讨论了“五国铁路”项目。该专案计划全长为2100公里，一端连接中国，另一端连接伊朗，穿越吉尔吉斯、塔吉克和阿富汗等国家。根据五国签订的协定，专案建设时间约为5年。据《阿富汗每日瞭望报》报导，2017年9月阿富汗铁路局称“五国铁路”专案一期、二期技术经济评估已完成，有关国家代表将在伊朗召开第二次代表会。2018年，阿富汗国家铁路局表示，建设跨国铁路专案的技术和经济调查大约完成了50％。阿富汗当局称，将在阿富汗国内建造880公里的铁路线，并将阿富汗的北部地方与西部地区相连接。由于塔利班与阿富汗前政府的持续内战，这条铁路停留在策划阶段，建设无法正常展开。在塔利班掌权后，五国铁路重新提上日程的时机也许即将到来。
不难看出，目前中国企业在阿富汗投资、建设的一些重大项目面临关键的十字路口。塔利班建政后，阿富汗经济正艰难重启：国民经济凋敝，面临严重的财政困难和人道危机；国内安全局势尚不明朗，恐怖袭击和局部冲突仍不时发生；基础设施不完善，重建、和平发展之路还很漫长。
从经济与技术环境方面来看，阿富汗的基础设施建设情况较差，电力、公路、铁路以及复杂的地形都将继续阻碍自然资源的开发。艾娜克铜矿项目至今没有正式开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受限于基础设施。同时，阿富汗工程技术、研发水平薄弱，短期内极难从国内获得相关产业、供应链的支持。以采矿业为例，阿富汗矿产资源勘探和开发程度极低，如果要进行大规模的矿业开发，还需要进一步开展系统的地质调研及矿产勘查工作。另外，阿富汗大型工程项目经常会触及历史、文化遗址而导致不能按期开工，甚至引发负面国际舆情。例如中冶和江铜联合开发的艾娜克铜矿专案所在地，拥有大量古丝路时代佛教文化遗迹，近年来考古学家还在这里发现了5000多年前的青铜时代文化遗址。2015年时，艾娜克铜矿项目尚未正式开采即已引发大量争议。即便专案未来能够重启，考古发掘和文物保护仍旧是需要严肃对待和谨慎处理的问题。
从政治与安全环境方面来看，国际社会目前对塔利班政权大多持观望态度，包括联合国是否将塔利班从恐怖组织名单中删除，仍需等待安理会做出决议。虽然塔利班已基本控制阿富汗全境，但国内安全局势仍未稳定，恐怖活动仍旧此起彼伏；塔利班政府内部也存在不同派别内斗问题；反塔利班的“全国抵抗阵线”仍在部分地区小规模活动。
比塔利班更加极端的“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ISIS-K）近期发动了多起袭击，在阿富汗有坐大的趋势。8月26日，美军仍在组织撤离阿富汗时，两名自杀式袭击者在喀布尔机场制造了爆炸，造成13名美军士兵和169名阿富汗人丧生。10月8日，阿富汗东北部城市昆都士的一家什叶派清真寺遭到自杀式炸弹袭击，造成超过50人死亡。10月15日，阿富汗南部重镇坎达哈也有一家什叶派清真寺遭袭击，至少47人死亡。这些袭击都是由ISIS-K发起的。
从社会与文化环境方面来看，由于长期战乱，阿富汗的非技术性熟练劳动力相对匮乏，教育水准的低下也导致阿富汗人才供给不足。多年战乱还致使阿富汗公共卫生条件较差，医疗卫生设施严重不足，医护人员短缺，易发生多种疾病。
虽然阿富汗当前总体的营商环境较差，但是从长期来看，阿富汗资源禀赋，在经济结构方面与中国有很强的互补性，在投资上具有极大的合作潜力。
2020年举行的“中国—阿富汗—中亚五国”贸易与互联互通视讯会议中，中国更加表明了会进一步深化与阿富汗的抗疫合作、拓展经贸合作、推进互联互通建设等。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也发文表示，现在是中国企业进入阿富汗的最佳时机。
对中国政府来说，应保持积极谨慎态度，在赢得塔利班政府和阿富汗人民善意的同时，做好风险评估和防控，为在阿富汗的中国企业和中国公民提供充分的指导和保护。
首先，中国对阿富汗贸易、投资的安全问题远非中国与塔利班政府双边问题；即便西方国家武装力量和政治势力表面上已经几乎全部撤出阿富汗，这里仍将是大国角力的前沿阵地。尤其是美、英、澳大利亚、印度、日本等地缘政治对手，已经充分预期中国将在“一带一路”框架下继续参与对阿富汗的投资和建设，很有可能通过各种管道和方式加以制衡和干扰。例如，在人道援助、经济重建、贸易投资方面与中国正面竞争，通过引导国际舆论质疑、歪曲中国相关行动，甚至不排除假手于此前与西方为敌的恐怖、极端组织对中国利益进行打击破坏，例如ISIS-K、东伊运等组织。另外，西方利用中俄对阿富汗问题的利益与立场差异而在中俄间制造嫌隙，在西方媒体和智库舆论中已经能够看出明显苗头，中国也必须对此高度关注。
发挥大国优势，积极推进多边合作。中国当前应优先参与涉及阿富汗的外交协调、政治协商及对阿人道救助。目前塔利班政府在取得国际认可上面临很大困难，中国在一定程度上可担当调解人的角色。例如，中国和逊尼派为主的巴基斯坦和什叶派为主的伊朗两国关系较为密切，可以通过两国居中协调两教派在阿富汗各自代表的势力。中国在与阿富汗双边合作的同时，应更加积极主动进行多边协调，促进涉阿多边合作，通过G20、中俄巴伊四国机制、阿富汗邻国外长会议、上海合作组织、“莫斯科模式”等现存多边机制，以及启动“瓦罕走廊周边国家”等其他多边机制，在阿富汗重建与重返国际社会的道路上扮演重要角色。
量力而为，提供人道主义救援。当前阿富汗人民饱受苦难，粮食安全、治安、医疗、贸易、财政危机等问题突出，塔利班当局向中国频频示好，渴望得到中国援助。中国在9月宣布的对阿提供2亿元人民币的物资援助，是一个良好的姿态和开端。在全球新冠疫情不时反复的情况下，持续提供粮食、防寒、抗疫物资有利于争取阿富汗民心，稳定加强与塔利班当局的关系。
尊重当地政治、文化，坚持不干涉内政、平等共赢的合作理念。英、苏、美在阿富汗“帝国折戟”的历史教训，应该让中国认识到，不顾阿富汗独特的历史、文化、宗教，不尊重阿富汗的主权和独立，强行植入外来模式、进行政治军事干预，给本地区带来的只能是战争、破坏，招致世代仇恨与敌意。中国从未参与阿富汗战争，与其国内各政治势力并无结怨，目前与塔利班当局在人道救援、重启贸易、重建经济等问题上积极互动，已经实现良好开局，应该在未来的“一带一路”合作中将这一姿态继续保持下去。
国有投资者还在权衡对阿富汗投资的政治安全风险时，一些民营企业主已经靠着胆识在阿富汗逐渐站稳脚跟，他们在乱局中继续冒险从事贸易活动，并对未来持乐观态度。但是考虑到塔利班刚重新掌握政权，阿富汗的局势还十分不稳定，中资企业在投资阿富汗之前，仍应该密切关注阿富汗的局势走向，做好实地调研，做好风险防范工作。
中资企业投资阿富汗尤其需要做好在阿专案和在阿员工两方面的风险防范工作。由于塔利班内斗不断，再加上ISIS-K等恐怖组织的威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阿富汗的安全形势还将继续动荡，中资企业需要考虑到在阿专案的开工情况，非正常支出成本，财产安全风险以及相应的撤资预案；与此同时，中资企业还应对在阿员工的人身安全进行保障，提前制定安保预案、紧急撤人预案。
尊重阿富汗当地的法律、制度和宗教、文化传统，中资企业要懂得“入乡随俗”。塔利班重新掌权之后，陆续公布了一些涉及国内经济、商业、社会、文化方面的新政策和规章，在一定程度上亦有试探国内外各方反应的因素。中资企业应即时关注了解，尽量避免在宗教、文化、族群等敏感领域的误解与冲突。
此外，在气候、环境、文物保护等领域，中国企业也应该吸取此前在艾娜克铜矿等项目上的教训，既要考虑对自身和阿富汗国民的经济效益，更要深思熟虑企业行为的社会文化影响和以及对“一带一路”计划的国际评价，以国际化视角和全球一流企业的标准要求自己。
阿富汗未来的重建对中国企业将是巨大机会。中国强大的供应链和制造业基础、举世瞩目的基建实力，以及“一带一路”相关项目也已产生的深远影响，都为中国企业在阿富汗大展宏图打下了坚实基础。但任何投资与开发合作必须在确保安全、互利共赢的基础上进行。在当前阶段，中国政府和企业应以研究局势、评估风险、人道援助、积累善意为首要工作，为下一步扩大投资与建设做好必要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