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伦敦会谈何以变成了特朗普的“滑铁卢”？

在中美6月9、10日一连两日的伦敦贸易会谈结束后，双方皆称达成了一个“框架”共识，特别针对特朗普（Donald Trump）和习近平6月5日通话的结果和5月中美日内瓦会谈的结果。偏好夸大事实的特朗普6月11日一大清早就在其社交平台Truth Social上宣布“我们跟中国的协议已经达成，只等待习主席和我的最终批准”－－不过，这个所谓“协议”的细节却完全没有对外公布。

特朗普声称：“所有磁铁，以及任何必要的稀土，将由中国预先供应。同样地，我们也会按照协议向中国供应〔产品〕，包括让中国学生使用我们的大学和学院（这点我一直都很支持！）。”

也许是觉得上面这句话未能让人清楚看到“特朗普又赢了”，他接着又声称：“我们正在征收〔中国〕一共55％的关税，而中国只征10％。”

事实上，这次伦敦会谈其实并没有改变中美达成日内瓦联合声明之后的关税税率。而根据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IIE）5月14日的估算，美国对华平均关税税率为51.1%，中国对美的是32.6%。

稀土交换芯片？

虽然伦敦会谈的“框架”共识没有正式公布，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这一次，负责出口管制的美国商务部长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首次加入了本来由财长贝森特（Scott Bessent）和贸易代表格里尔（Jamieson Greer）领军的美国对华经贸会谈代表团，要处理的就是出口管制问题。

会面成果很简单，就是中国放宽对美国的稀土矿物和磁铁出口，美国也放宽一些对中国的出口管制，当中将包括商用飞机引擎、制造塑胶所需的乙烯（ethylene）的乙烷（ethane），未来也可能包括特朗普上任后限制对华出口的AI芯片（按：Nvidia的H20）、芯片设计软件等－－虽然贝森特11日向美国国会称中美协议并不包括以芯片交换稀土。

中美双方在伦敦会后都没有对自己的出口限制作出具体说明。不过，路透社在11日就报道指有中国企业已经获得对包括美国在内的地区的稀土出口许可；《华尔街日报》则称中国只会给出口到美国的稀土为时6个月的出口许可，并不会撤回去年、本年2月、本年4月分别落实的稀土出口管制规定，而第一批出口许可将会在中美元首批准伦敦协议框架之后一周内发出。

根据《华尔街日报》的报道，美国将放宽飞机引擎和乙烷的对华出口，同时引述知情人士消息指美国不会放宽高端芯片的出口管制。

简单而言，这次伦敦会谈的唯一成果就是中美互相放宽了一些出口管制，缓和了日内瓦会谈之后因为双方出口管制所造成的紧张局面。

舆论共识：特朗普输了

对于这次会谈的结果，《金融时报》的贸易专栏作家Alan Beattie直指“中国在贸易战开打前就击败了特朗普”，《华尔街日报》的社评则指“特朗普没有中国贸易战略”。大家的共识似乎都是“特朗普输了”。

特朗普输在哪里？

首先，中国并没有撤销针对稀土的出口管制，而只是暂时批准对美稀土出口而已，这将是悬挂在美国企业和国防工业头上的利剑。

当中，中国4月4日在特朗普宣布“解放日”关税后公布的“重稀土”出口管制，更是致美国于死命的利器－－中国垄断了全球99％的重稀土提炼产能。美国2022年虽然拨款在美国兴建重稀土提炼工厂，但此工厂尚未完工。澳大利亚的莱纳斯（Lynas）5月才刚在马来西亚成功建厂投产，预计每年将能生产1,500公吨重稀土，但中国去年的总稀土产量就高达27万公吨。

虽然中国的稀土出口管制理论上不单独针对美国，但特朗普的“解放日”关税看起来却把美国企业从稳定的稀土供应链中“解放”出来。

其次，从拜登（Joe Biden）时代以来，美国的对华出口管制一直被视为保护国家安全之举，因此不会被用作任何贸易谈判的条件。即使拜登任内重启了中美之间的沟通渠道，某程度上让中美竞争回到了可控的范团内，拜登也从来没有在对华半导体等出口管制上让步，他在下台之前几天还公布了收紧相关管制的计划。

然而，这次特朗普为了换取中国放宽本来就是由特朗普的关税战引起的稀土出口管制，竟然用上了美国的出口管制甚至是中国学生签证的问题作为谈判筹码。分析普遍认为，此例一开，以后出口管制将会变成中美之间的贸易谈判题目，国家安全不再在名义上存在于贸易领域之外。这对中国甚至是全世界正在和美国进行贸易谈判的国家而言，也是一种退让。

而且，特朗普的“解放日”超级关税战，到目前为此并没有为美国带来任何好处：美国未能说服其他国家加入针对中国的贸易阵营；除了英国的小让步之外，美国也未能从任何国家取得贸易让步。反而，大家看到中国“企硬”而屡次迫使特朗普屈服，各国都不希望自己成为因为软弱而吃亏的那一个。特朗普唯一达成的结果，就是多收了一点关税，同时让各国与美国之间的贸易成本增加了。

本来，普遍分析都认为特朗普的关税战“交易的艺术”就是“以升级换来降级”，用关税作为谈判条件来威胁其他国家，再以扣掉关税作为妥协来换取其他国家同意对美有利的贸易条件。这样一加一减，美国的关税回到原点，别国却被迫作出了让步。

可是，如今对上中国，特朗普却变成了被迫作出让步的一个。面对特朗普的“解放日”关税，中国名正言顺的推出了稀土出口管制作为回应。在伦敦谈判之后，中国并没有收回稀土出口管制，只是暂时批准对美出口，形成了长远对于美国企业的潜在威胁和谈判筹码，而特朗普则被迫将出口管制变成了中美贸易谈判中的潜在妥协项目。

由于中美日内瓦共识互相暂时豁免的额外24％关税到8月中就会重新实施，特朗普在短期中就要面对另一道中美贸易谈判的客观限期。特朗普的选择实在不多。中方当然愿意互相把关税减回去，但这样就等同于特朗普公开承认其关税政策彻底失败。要中方给特朗普一个“下台阶”，特朗普就必定要在其他议题向中国作出一定程度的退让－－放宽半导体出口管制经过这次伦敦会谈之后就变成了潜在退让项目之一。

至此，在这一轮中美贸易战中，特朗普已没有争胜的空间。

特朗普是如何遭遇“滑铁卢”的？

从见微知诸的维度来看，特朗普失败的原因可从其似乎认为能施压中国的乙烷出口禁令可见。

6月3日，美国商务部通知多家美国企业它们已装在船上的乙烷不获许可出口到中国。一时之间，一些对华不友好的媒体就大肆炒作乙烷禁令对中国石化工业构成威胁芸芸。然而，根据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的分析，乙烷只占中国生产乙烯的原料的8至10％，“即使美国乙烷明天完全消失，中国在短期内最多也只会损失5至6%的乙烯产能。”

CSIS文章作者直指，美国的行动太没有效用，中国根本不需要做任何事来回应。

由于中国是美国近半乙烷出口的市场，美国企业找不到替代买家，乙烷价格大跌，甚至要找地方安放卖不出的甲烷，每日损失大约200万美元。而且，由于乙烷是天然气的副产品，其中一种减低损失的方法就是减少天然气生产－－跟关税战压低国际能源价格一样，特朗普这位声言要将美国化石燃料“大钻特钻”的总统却一直在采取压抑美国能源业的政策。

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文章指出，其实只是“随便”分析一下也就能知道禁止乙烷出口不能对中国构成压力，没有任何分析能产生出这样的一个政策决定。文章作为认为，乙烷出口禁令是特朗普政府“基于假设的政策制定模式”的一部份，不经严谨分析和事实查证，单凭特朗普及其内阁官员的“想当然耳”就作出重要的决定。

这种脱离现实的决策模式其实早就注定了这次特朗普在伦敦的对华贸易“滑铁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