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停火抛弃欧洲:特朗普想成为“逆向的基辛格”?

撰文: 刘耀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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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译川普)2月12日表示,他当日上午与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又译普丁或蒲亭)进行约90分钟通话,双方同意立即就终止俄乌战争展开谈判,其后又指他可能很快就会在沙特阿拉伯与对方会面。

与此同时,美国防长海格塞斯(Pete Hegseth)在布鲁塞尔的北约总部会议上透露了可能的停火协议内容,他认为让乌克兰恢复战前的领土范围,包括回到2014年克里米亚被俄方吞并前,是不切实际,应结合同盟的力量和对战场情况作出实际评估,又指让乌方加入北约也不是终结战争协议中的可行举措。

“淡出欧洲重返亚洲”策略

实际的协议内容虽未明确,但海格塞斯提出的大方向与俄方提出谈判的条件非常类似。俄方此前经常强调要乌克兰、欧美将“在地军事情况”纳入谈判考量中,并要求乌军必须撤出对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赫尔松、扎波罗热等四州全境,并放弃其主权,且必须宣布放弃加入北约的意向。

更甚的是,海格塞斯反而敦促欧洲北约盟友自行承担更多安全责任,未来应由欧方向乌克兰提供大部份的致命和非致命援助,对乌克兰的战后安全保障也应由欧洲或非欧洲部队提供支持,且不应列入北约的编制中。

左图:2024年11月5日,特朗普在美国密歇根州出席竞选集会。(Reuters)右图:2016年12月15日,美国纽约特朗普大楼大厅,海格塞斯(Pete Hegseth)在等待自动扶手电梯时,看着各媒体记者。(Reuters)

尽管特朗普政府经常闭口不谈其外交政策的真正动机,但海格塞斯在同一场合上已为相关外交转向提供解释。他认为,中国兼具威胁美国在本土、印太地区“核心国家利益”的能力和企图。美方因此须把注意力优先放在阻吓中国上,并坦言战略现实促使其无法再聚焦欧洲的安全。

俄罗斯难独霸欧洲?

特朗普与海格塞斯的言论当然立刻引起外界的哗然,但事实上此等言论背后的战略逻辑早已在外交界,尤其是国际关系“现实主义”流派中讨论多年。该流派关注国家在决策时权力与利益的考量,并非常着重国家间的权力平衡。

在这种观点下,他们反对美国在冷战结束成为全球唯一超级大国后,仍积极介入全球各地的事务,卷入不必要的军事冲突中;认为只有在地区国家将成为区域霸权挑战到美国时,美国才应介入制衡。因此,支持“现实主义”的外交人士认为美国应逐步将欧洲事务交欧洲处理,正正与特朗普及海格塞斯的言论一致。

客观而言,即使在俄乌战争爆发前,俄罗斯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都无法与整个北约欧洲成员国对抗。而在经过长达数年的拉锯战后,俄罗斯的整体实力已大不与前。在经济上,俄罗斯2024年的年通膨率高达到9.5%,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则预测俄罗斯今年的经济成长率只有1.4%; 伦敦国际战略研究所(IISS)的专家表示,俄罗斯虽拥有至少有再延长战争一年所需的资源,但在军备方面,尤其是坦克装备上,却面临严重短缺。

图为2024年10月1日遭受俄罗斯空袭后的扎波罗热(Zaporizhzhia)市建筑物(Reuters)

特朗普绝非一个“和平主义者”,但既然俄罗斯在状态最佳的情况下,都无法对欧洲整体造成威胁,他或认为给予俄方少许“甜头”,让美国不必卷入欧洲冲突、不必再为此付出回报不成比例的金援、并消除掉由俄乌战争造成的经济影响,是一宗有利的交易。

现实主义:势力范围是关键

另一方面,“现实主义者”为了维持权力平衡,也认为外交决策者应关注避免不必要地介入其他大国的“势力范围”。既然俄罗斯无法在欧洲挑战美国,那美国也不应过度介入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前国务卿、现实主义大师基辛格(Henry Kissinger)本人也反对北约在冷战后持续东扩,与其让乌克兰成为战场,倒不如让其成为俄罗斯与欧美之间的中立缓冲区。

从特朗普最近与位于中美洲的巴拿马引发外交争议可见,他似乎亦相对重视势力范围划分的概念,因此他才会认同海格塞斯关于乌克兰不应加入北约的言论。而事实上特朗普正是认为中国已侵闯到有美国“后花院”之称的拉丁美洲,才会发表要从中国“手中”夺回巴拿马运河的言论。

此等主张看起来很激进,但其实呼应了美国“现实主义者”的立场。他们虽反对美国无故介入地缘事务,但当有势力挑战到美国的霸权时,便应作出反制措施。而现代美国的“现实主义者”皆认为,中国将是美国未来所面临的首要挑战,美国应从其他地区“撤退”专心在印太地区抗中。

左图:2020年1月21日,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在德国柏林颁奖典礼。(Getty)。右图:2025年2月1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站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观看小罗伯特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不在图中)宣誓就任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长的仪式。(Reuters)

尽管特朗普对中国在拉丁美洲的势力、对美国的威胁有言过其实之嫌,但他所表达出的正是中国作为崛起国家“侵犯”到自身势力范围的不满,犹如北约东扩被视为闯进俄罗斯的势力范围一样。

如果制衡中国是特朗普政府的动机,外界猜测对俄罗斯提出有利的倡议,或意味着特朗普将参考基辛格在冷战时期实行的“联中制俄”政策,为落实“联俄制中”大战略铺路。

铺路促成“联俄制中”?

当年基辛格建基于权力平衡的思维,在冷战期间执行“联中制俄”的战略,透过与中国联手制衡盛极一时的前苏联。特朗普也可能希望照板煮碗,实施“联俄制中”的策略,避免在俄乌战争议题上刺激俄罗斯,使后者放弃亲近中国。

从国际局势上看,俄罗斯与中国双方的关系很大程度上是由“反制美国”立场所粘合而成的友谊,自俄乌冲突于2014年激化后,俄罗斯与欧美的关系日益恶化,欧美陆续向俄罗斯实施制裁,把俄罗斯推向中国。在俄乌战争爆发前几天,习近平和普京宣布了一项“无上限”伙伴关系,而在战争爆发后,两国继续加强联系,中国更被指向俄罗斯提供军民两用产品。

实际上两国其实并无“自然”成为同盟的因素,尤其是中俄的战略观却有著根本的差异。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最大贸易国,在区域和全球稳定方面的利益远大于俄罗斯,因此若非美国这个外部因素,中方很可能早已向俄罗斯施加更大的压力;另一方面,俄罗斯亦无意成为北京的次要合作伙伴,因此它才会积极寻求扩大与伊朗、朝鲜等国的接触。

尤其是俄罗斯向西方靠拢其实并非没历史先例,俄方在冷战结束后,曾打算加入北约这个“西方俱乐部”,就连普京本人也在一场访谈中提及,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Bill Clinton)2000年访问莫斯科时,2人就曾经讨论俄罗斯加入北约一事,可惜最终不能成事。

习近平2024年7月3日在哈萨克首都会见普京(Sputnik/Sergei Guneev/Pool via REUTERS)

从上述可见,中俄友谊并非真的完全密不可分,“联俄制中”理论上可能也有成功的机会。不过,这套策略却面临众多现实军事、经济上的限制。

过去多年来,中国和俄罗斯已建立了一定程度的军事合作,而相关合作难以只靠单一外交事件而发生变化,例如两国去年7月就曾在南海举行了海上军演,又联合派遣远程轰炸机巡逻阿拉斯加,一度迫使美国、加拿大出动军机拦截。这些联合军事行动由复杂的制度所形成,建立双边军事合作很难,但贸然取消亦非易事。

再者,俄罗斯在经济上严重依赖中国,过去两年来,俄罗斯40%的进口产品来自中国,30%的出口产品销往中国,而俄罗斯联邦海关总署2025年的最新数据显示,中国已占俄罗斯对外贸易的三分之一以上。 这种根深蒂固的贸易关系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消除,倘美国想扭转这种依赖,单靠在达成停火协议取消对俄制裁远远不足够,美方必须另以各种措施增加与俄贸易,但在特朗普大打贸易战、宣布计划向所有国家开征对等关税(reciprocal tariffs)的情况下,美俄双边贸易似乎难有喜色。

不过特朗普政府上任一个月多,出现不一致的外交大战略已是家常便饭之事,海格塞斯以抗中为由扬言要把战略重心放在印太地区,特朗普却宣称美国要“接管加沙”-倘属实将可能是美国史上介入中东最广泛的行为。因此,可能要到美国官员14日与出席慕尼黑安全会议(Munich Security Conference)的俄方官员举行会面,甚至未来可能于沙特举行的特普会后,才能确认特朗普在俄乌停火事宜上划下“红线”背后的大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