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冷战,旧类比:中美博弈要如何构思?
中美之间正在发展“新冷战 ”的观点在过去几年里一直很流行,而目前正将世界政治格局急遽改变的疫情把更多人套进这种论调:美国、中国以及全世界的知识分子都在争论“我们到底是不是在进行新冷战”?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要记住“我们是否处于新冷战中?”的问题像任何历史类比一样,只是将复杂难解的现状套进一个看似较为清晰的历史框架之中。然而,在这个冷战类比的框架之下,尝试回答这个问题虽然有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现状,可是这个类比却不是唯一的可能历史类比,而对这个冷战问题的解答也不能简单的让我们得见现状的真象。
为了走出这种狭窄的冷战论调,我们需要更多元化的历史类比。本文将探讨新冷战类比的局限性,以及其他可以帮助我们理解现状的历史类比。
伯罗奔尼撒战争
另一个与中美关系有关的历史类比隐藏在哈佛大学教授埃里森(Graham T. Allison, Jr.)在中美关系讨论中不可回避的流行概念中,即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
修昔底德陷阱的核心是一个历史类比,是关于古代斯巴达和雅典之间的竞争。埃里森认为,古希腊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主要见解是,斯巴达和雅典之间的冲突出于两个原因而不可避免:(1)雅典的崛起,以及(2)这给斯巴达带来的担忧。
一般来说,这个概念适用于既有霸权和崛起的对手之间的任何冲突;埃里森在哈佛的团队在过去500年里发现了16个类似历史案例,从15世纪末葡萄牙和西班牙之间的竞争到20世纪英国和德国之间的竞争。
虽然人们对埃里森的论点提出了许多反对意见,但他的类比是“冷战”类比的有益补充。对埃里森来说,与其问我们是否处于新冷战中,不如问:美国是否担心中国的崛起,而这在过去是如何导致战争的?
超越修昔底德:崛起的大国与全球公益物
即使埃里森的论点受到质疑,这个类比仍然可以给人以启发。举个例子:另一位哈佛大学的政治学家奈尔(Joseph S. Nye, Jr.)指出20世纪初美国对英国统治的挑战不太符合修昔底德陷阱的框架。
虽然这个案例被埃里森归类为“没有导致战争”,但奈尔称,可以将其视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原因。奈尔指出,美英竞争导致的战争(第二次世界大战)并不是因为英国担心美国而发生的,而是因为当时孤立主义的美国未能提供英国曾经提供的全球公共物品(global public goods),譬如经济稳定或海洋自由。
按奈尔的说法,这就造成了权力真空,从而帮助沉淀了二战。奈尔将此称为“金德博格陷阱”(Kindleberger trap),以最早提出这一观点的马歇尔计划的主要设计师之一的名字命名。
奈尔向我们展示了修昔底德的类比,不仅是既有霸权对挑战者的担忧,也是挑战者在保证全球秩序方面的作用。如果我们想了解今天的中美关系,还需要看中国在联合国中扮演什么角色,或者如何处理国际法等等问题。
将美国和苏联作类比?
主要冷战战略家基辛格(Henry Kissinger)指出的新冷战类比的重要问题是,苏联与中国不同首先是苏联当时不是一个经济上重要的国家,其次是与美国没有显著的经济关系。而今天的中国则是一个全球经济大国。
那么,历史上有没有像今天的中美一样,两个深度关联的国家面临愈来愈大的分歧的先例呢?最近在twitter上,美国哈佛大学中国近代史专家格维茨(Julian Gewirtz)提出了一个例子:50年代末的中苏分裂。
格维兹指出,这与今天的情况有两大相似之处。第一,就像今天与美国一样,中国从与苏联的关系中在技术和知识流动方面深深受益,包括把最精明的学生送到苏联学习。而第二是,就像今天习近平更强硬的政治转身是中美博弈的主要推手一样,1950年代毛泽东的左转也是中苏分裂的主要推手。
当然,两者有明显的区别,最明显的是当时有第三个大国,即美国,使中国得以“再平衡”其外交策略,也减少了发生大规模冲突的风险。但中苏分裂类比仍然提供一个有用的“经济脱钩”的例子,而冷战类比则没有。
“杀日本鬼子”
冷战和今天的中美博弈的另一个重大差异,与双方如何看待对方有关。
牛津大学人工智能研究中心研究员、美国华裔学者丁恩(Jeffrey Ding)在他的ChinAI通讯中指出,美国和俄国(或二战期间的美国和德国)之间的敌意通常不是从文化和种族的角度来构建的,而今天与中国的敌意却往往收到文化或种族偏见的影响。
为了理解这一点,丁恩建议回顾一下二战期间和90年代美国人对日本的看法。在这两种情况下,美国人常常从东方主义的角度看待他们的亚洲对手,特别把日本人的行动解释为统治世界的长期计划,结果是一种特别强烈的排外主义,概括为战时美国海军上将海尔赛(William F. Halsey, Jr.)的一句臭名昭著的话“杀日本鬼子,杀日本鬼子,杀更多的日本鬼子!”(Kill Japs, kill Japs, kill more Japs!)。
如今,尽管有学者们否定了这种论调,但特朗普的中国战略正是由认为中共正是有这类统治世界的阴谋的学者提供,尤其是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等人。
美国霸权与“不结盟运动”
那今天中国是如何看待美国的呢?是否与苏联人看美国的方式相似?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两者当然有共同的马克思主义和反帝国主义观点,然而,近年来,中国很少引用意识形态的差异来攻击美国,而更多是指责美国执着于霸权主义,不愿意适应新的世界秩序。
在这方面,“不结盟运动”为中国对美国的看法提供了一个有趣的类比,因为它证实代表主张两极世界秩序的人和希望建立多极秩序的人之间的斗争。中国作为不结盟运动的早期观察员,一直在不断推动多极化,并在很多方面继续希望摆脱冷战二元论,而不是跳回冷战。从这个角度来看,今天的中美博弈不是冷战美俄关系的那样,而更像冷战“不结盟国”和“结盟国”之间的关系。
当然,本文提出的类比都不完美,也还可以提出许多其他的类比。但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我们想真正吸取历史教训,就需要在现况和过去的关系中看清差异,而不是相似之处。最后,我们可以引用奈尔在他《金德博格陷阱》文章中的建议:
类比作为一般的警示可能是有用的,但当它们传达出一种历史无可奈何的感觉时,它们就变得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