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色:爱欲的解放 - EP71

撰文: 01哲学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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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库色于1955年写成《爱欲与文明》(Eros and Civilization)一书,这本书算是首批揉合精神分析和社会学的批判理论作品。

 

精神分析与社会学


有别于坊间对本书的草率介绍,马库色并不是单纯地将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精神分析理论,用以补充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不足之处。这种“补充说”的意义是何其含混,并误当马库色是东凑西并的“理论化学家”。至于马库色的方法论到底是怎样,他在书里写得已相当清晰:他是激进地推演精神分析理论,试图把这门学科暗藏的社会学面向给发掘出来。

 

简言之,马库色试图运用佛洛伊德的理论来解答马克思主义者关心的社会学问题。比方说:“为什么革命总是伴随反革命?”、“为何会有极权国家出现? ”等一系列问题,马库色的思路都也符合当时的思潮。上年纪五十年代,人类经过二战的浩劫,世界格局正处于冷战的严峻时期,有很多左倾的知识分子都感到唏嘘,尤其看到标榜自己为正统马列主义者的苏联,在斯大林(Joseph Stalin)治下变成极权主义国家。对于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来说,革命的理想突然从现实中堕落,世界犹如地狱。故此,包括马库色在内的法兰克福学派才另僻路径,希望从传统的马派理论之外找到新出路。

 

属与个体

 

《爱欲与文明》的方法论,对当时的学者而言十分新颖。然而,人们难免起疑,皆因佛洛伊德终究是一位精神分析师,其理论目的是医治个别的精神病患者。那么,马库色怎可能将这门仅针对个人层面的心理学,作分析社会现象之用呢?甚至用以批判社会呢?难道他把由众人组成的社会当作一个病患来看待?

 

马库色首要做的事件︰证明精神分析具备社会学的面向。当时,很多学者都诟病佛洛伊德的学说有严重的“生物学”倾向。根据马库色的看法,存在一个人类由原始自然的人起源过渡至社会化的人的阶段,而这个过渡能够在两个不同层面中体现︰属与个体。

 

我们先看看集体层面,佛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英︰Totem and Taboo / 德︰Totem und Tabu)和《文明及其不满》(英︰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 / 德︰Das Unbehagen in der Kultur)表明,人首先受本能制约,无意识本能无时无刻都追求快乐,人的原始欲望驱使人追求直接的、单一和终极的欲望,如果无意识的欲望不加以约束,人与人之间必然会发生冲突。所以人需要对自己的欲望加以压抑,接受社会的规范,与外部社会强加给他的规范保持一致。换言之,人如果要由自然之物变成社会化的人,需要压抑自己的欲望,转而接受稳定的父法。在佛洛伊德看来,这个过程其实就是指人由快乐原则的驱动转变成接受现实原则的支配。

 

因此,佛洛伊德认为人的历史就是人被压抑的历史,文明的产生和进步通过对人的压抑而实现。只有对任性的欲望加以压抑和规范,才能避免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才能有效组织起所有人,形成一个整齐划一的文明社会。不过马库色视现实原则和理性为同一回事。认为理性其实就是统治的理性,它负责对人的本能欲望进行压抑、指导欲望的发展方向。但非理性的欲望和理性之间不可能长期处于和谐关系,在某些时期双方会出现对抗。在马库色看来,统治——反抗——强化了的统治和下次再来的反抗就构成了历史的常态。统治理性每一次成功压服本能的反抗后,统治的强度和普遍性会有增无减,由原父(纯粹个体)变成所有人都要遵从的法律规则,文明的建立就是人类被压抑过程。

 

从个人的层面来看,经历社会化的洗礼,本我(id)一直被社会规范压抑,父母、老师和警察等充当超我(superego)的角色,颁布律令。直至个体慢慢把外来的律令内化成道德标准(另一种说法:良心),超我便成为人格的一部份。但是人格不是“三权划分”,并非三个部分各自为政。事实上,本我与超我是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自我(ego)则是两股冲突势力的调和剂,换句话说,外部因素和内在心里机制相碰撞,才产生出“自我”。

 

额外压抑与操作原则


文明社会的建立与维持依赖压抑,马库色提出两种概念:额外压抑和操作原则,它们是难以切割的一组概念。

 

由于物质的缺乏(可以是食物或性),人们各有所需。然而,基于各种自然因素及社会法则,人们只好压抑快乐原则,继而遵循现实原则:他们不再直接地追求自己所缺的事物,反而寻找非爱欲、间接性的替代物。而且替代物可以不断转移,例如香港人面对住屋问题,大部份人没有能力供楼,故转而寻找㓥房、太空仓床位、甚至公园木长椅。这种无穷无尽的压抑过程,跟佛洛伊德在《梦的解析》提到的其中一种造梦机制——移置原则(displacement)几乎一样。社会充斥缺乏的分配不公。这种现象跟马克思主义的“生产资源分配不公”看似是两码子事,但实质是同一回事;只是传统马派份子从物质层面来说,马库色则从心理学层面来看:自然人经过社会化,总有一些人的缺乏较多,有一小撮人就几乎没有缺乏,皆因后者坐拥一切生产资源。总之,在他看来,缺乏与转移这种没完没了的循环之轮,议社会的关系得以延续
 
 
爱欲的解放

 

马库色追求“非压抑性的文明”,这是他写作的最终目标。但是马库色也不禁自嘲起来,这种追求可能只是幻象。但他强调“非压抑性的文明”不是放弃现实原则,倒过来追随快乐原则,因为这不过是精神大倒退。他认为我们可以改变的是额外压倒性的这种外部因素,因为马库色的独到之处是认为压抑不是心理的恒定(永恒和必然)的机制。

 

他指出很多精神分析师包括佛洛伊德本人,误把历史条件当作永恒不变的定律。马库色认为心理压抑不过是外来因素造成。比方说,追求生产率、工作时数都是外部强加的追求,而不是发自个人内心的追求。故此,只要改变外来的条件,也就消除了额外压抑,爱欲便可得到解放。

 

马库色指出性欲不同于爱欲,性欲是爱欲未能通达和被扭曲的结果,力比多被引导至局部的性器官或其他位置、甚至纳粹集中营和变态性虐待等社会现象。换言之,马库色认为只要改变了外部条件,把被导向至其他位置的力比多(Libido)重新导回至全身,就解放了力比多。爱欲可以通过力比多连接在其他肉体上,人与人之间,成为互相平等的共同体,如同父母对女儿的爱、朋辈间的友谊和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