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利特:这不是一个烟斗 真理的维度随著语言的出现而诞生

撰文: 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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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比利时超现实主义画家,雷内・马格利特(René Magritte),很多人会想到他最为著名的《这不是一个烟斗》(Ceci n'est pas une pipe/This is not a pipe,原题为《形象的叛逆》(The Treachery of Images ))。所谓超现实主义(surrealism),按安德烈・布勒东(André Breton)于1924年发表《超现实主义宣言》(Surrealist Manifesto)中的讲法,是把梦境或自由联想中潜藏的﹑诡异的﹑超于日常现实的另一种现实,以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主张。而这种以梦作为超现实依据的想法,自然是受到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精神分析学说的思想所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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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现实主义者重视人类内部精神的实在性,当中包括达利(Salvador Dalí)等人甚至主张,内部的精神比外在世界能被直接感知的事物还有真实。然而,假如读者真的了解佛洛伊德,便或许会发现,他的理论对“何谓现实?”的理解远比其表面的复杂。而沿著提出过要“重返佛洛伊德”的法国精神分析大师雅克・拉冈(Jacques Lacan)的思路,便会发现《这不是一个烟斗》这幅画作于超现实主义中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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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理的维度随著语言的出现而诞生。”读过拉冈的人都大概会知道这句名言。在《这不是一个烟斗》里,马格利特在细腻地绘画了一个写实的烟斗后,却又偏要在底下写上一句“这不是一个烟斗”,一方面显示出了能指(signifier)与所指(signified)的关系可以是含糊不清的,同时又进一步确立了语言跟真理之间那密不可分的关系。

马格利特《这不是一个烟斗》(Ceci n'est pas une pipe/This is not a pipe,原题为《形象的叛逆》(The Treachery of Images ))

拉冈本人并没有表达过对《这不是一个烟斗》表达过意见,但深受拉冈影响的齐泽克(Slavoj Žižek)就有表达过你的想法。“当一个疑惑以‘帷幕背后’所存在的现实的姿态出现,‘后现实主义’(post-realism)便得以展开 ── 也就是,当其预示出现时,那个隐藏的动作创造了它所假装隐藏的东西。”齐泽克先以这句为引旨,直出《这不是一个烟斗》便是其中的一个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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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又说,以《爱丽丝镜中奇遇》(Through the Looking-Glass)为灵感来源的《望远镜》(La lunette d'approche),其实更能表达那种“帷幕背后”藏有现实的想法。在画中,一对玻璃窗正透彻地反映著外面的蓝天白云;但透过一只半开的窗,观众却窥探到窗框以外的世界竟只有一片漆黑。

马格利特《望远镜》(La lunette d'approche)

这种意象,显然是要以内在(房间以内)与外在(窗框以外)的对立为疑惑的起点,探讨所谓内部精神与外在世界于现实的意义。与此同时,蓝天白云代表了观者的内部精神的现实,而一片漆黑则是外在世界现实。

根据拉冈的精神分析学说,人类的现实性分为三种界别,分别是:想像(the Imaginary)﹑象征(the Symbolic)和现实(the Real)。在这里,象征和现实是较为关键的概念。所谓象征的现实(或拉冈所说的“象征秩序”(the Symbolic order))是指一个由众多的主体精神共同编织的庞大体系(或一个非自然的宇宙);而现实,指的是一个难以捉摸﹑不可能﹑或似是康德所说的“物自身”(things-in-themselves)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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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马格利特的《望远镜》,窗框本身就显示著一种结构,指的是象征秩序的世界;而窗框以外的漆黑指的是象征秩序以外﹑不可能的现实世界。

这个时候,读者或会疑惑,我们到底要怎样才能理解这个不可能的﹑或似是康德所说的“物自身”的世界?这或许又要像拉冈所说:“回到佛洛伊德”。

佛洛伊德曾经在《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The Psychopathology of Everyday Life)里说过:“我相信外部的(现实的)偶然性,这是事实,而非内部的(精神的)偶然事态。”这句说话虽是关于偶然性,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承认在内在的精神世界以外,有些东西是偶然,却又是现实的 。

佛洛伊德对于偶然性的想法,经拉冈的阐明,又涂上了一层意义。在1964年的研讨会上,他透过引用亚里士多德对偶然性(chance)和运气于因果上的分别,解释偶然性于“象征”和“现实”这两大界别中的关系。

佛洛伊德《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The Psychopathology of Everyday Life)(Penguin Books)

根据拉冈的理论,所谓的偶然性分为自动机器(automaton)和机遇(tyche)两种:前者是在大世界中的偶然事态;后者则是影响能动者(agents)的偶然性。其后,拉冈又把“自动机器”重新定义为存在于“象征秩序”中的“能指的网络”(the network of signifiers)。

正如之前所说,“象征秩序”是指一个由众多的主体精神共同编织的庞大体系(或一个非自然的宇宙)。 一个个体在出生时便被抛进这个体系里,接受著预先存在﹑并影响他们随后生活的变迁的指令(如语言和文化)。 正因为如此,自动机器虽看似是世界中的偶然性,但实际上只是对自身结构不够理解所致的错觉。

至于机遇,一方面既是影响能动者作决定的偶然性,而另一方面又是一个与“现实”相齐的东西 ── 拉冈称之为“与现实相遇”(“the encounter with the real”)。也就是说,机遇是把“象征秩序”和“现实”作连系的元素。而很不幸地,机遇通常就是我们遇到不能以“象征秩序”所理解的创伤事件(traumatic event)的时刻。

再回到马格利特的《望远镜》,便会发现它的布局正恰到好处地描绘了机遇的出现,以及“与现实相遇”的情境。画作以一片漆黑表示“现实”,但同时,假如马格利特只画了一片漆黑而不画其他,那片漆黑便不能代表“现实”。画作的“现实”必须透过窗框内的“象征秩序”所反映。观者大可想像自己正身处于画中的房间,看著窗框内的蓝天白云;然而,你偶尔想要打开一扇窗,才发现窗外是一片不能理解﹑“超现实”的漆黑 ── 这成为了观者的突如其来的创伤事件。

如此,按拉冈精神分析的解读,所谓超现实不只是梦境式的现实,其实还有对不解的现实的描绘⋯⋯

欣赏更多马格利特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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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读物:

Bracher, Mark. Lacanian Theory of Discourse: Subject, Structure, and Society.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2010.

Freud, Sigmund. The Psychopathology of Everyday Life. Penguin Books, 1982.

Lacan, Jacques. 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 Translated by Jacques-Alain Miller, Hogarth, 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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