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罗斯:我能在市场中获取如此高的利润,这证明市场是无效的
在香港这金融城市,大概没有人不知索罗斯这名字。他是世界知名的金融巨鳄,他间接促成了香港“盈富基金”的诞生,而他也是个慈善家,与哲学家。
在“开放社会基金”的宣传片段中,我们看到创办人索罗斯是个和譪可亲的老人,带著温文尔雅的学者风范,语速缓慢,但语调肯定。这个形象实在让我们有点难联想到,这个老人是曾经让各国政府闻风丧胆、会狙击各国货币的金融巨鳄。
成为波普尔主义者
1930年8月12日,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生于匈牙利布达佩斯一个中产犹太家庭。在纳粹要占领匈牙利时,索罗斯的父亲预见到希特拉政权将为清洗当地的犹太人,因此为家人与其他犹太同胞伪造身分证,有钱的付他钱,没钱的他免费造,因此从纳粹手上救了不少人。在索罗斯看来,纳粹占领的日子是一段特殊却不乏刺激的经历,其父亲以才智与义心救人,更是英雄之举。这段往事,塑造了索罗斯以后对于极权政治与慈善的观点。
索罗斯19岁时考入了英国伦敦政经学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修读哲学。当时系内坐镇著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索罗斯非常醉心于其《开放社会及其敌人》(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然而索罗斯大学成绩平平,没有出类拔萃得在波普尔心中留下很深印象。临近毕业,索罗斯要在升学与就业之间抉择,他想写一部名为《意识的负担》(The Burden of Consciousness)的著作,延续波普尔的开放社会观点。然而索罗斯始终写不好这本书,这让索罗斯心死,放弃当哲学家,而踏上了金融之路。
犯错性与反身性理论
纵是如此,波普尔的理论对索罗斯的思想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索罗斯将波普尔的可证伪性(falsibility)等科学哲学理论,发展成反身性(reflexivity)理论;波普尔的政治与社会政学亦深刻影响索罗斯,当中最重要的是开放社会(open society)这概念。
在金融市场上获大巨大成功后,索罗斯于1987年终于出版了第一本著作,名为《金融炼金术》(The Alchemy of Finance)。以他当时的名气与如此的书名,华尔街上的人们理所当然会将之视为一本赚钱圣经。然而索罗斯在全书开首却祭出他的反身性理论,叫金融界人士读起来摸不著头脑,加上此时索罗斯仍然非常不擅于表达抽象思想,他亦抗拒交由专业编辑整理书稿,所以让本书非常难读。
要理解反身性理论,要从索罗斯基础的认识论观点开始:人对世界的认识必然是扭曲与不完备的。这个观点会导出两个结果,首先是人对于事实的认识会出错,此为犯错性(fallibility)。进而,这观点质疑经济学的古典预设——效率市场假说(efficient-market hypothesis),即人都是理性地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经济人,因由的行为与预期构成的市场有其运作的逻辑,并且永远都是对的(例如认为市场具备自我修正与自动分配的特性)。然而,出于人的犯错性,索罗斯认为人无法对现实有整体的把握,而且不是时刻都是理性的,经常作出错误的决定,因此市场根本没有一致的法则可言,而更像是一片混沌。
索罗斯指自古希腊思想起,人就有将理性与现实区分开来的倾向,到了启蒙时期的哲学家高举理性,认为理性可以不断开拓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将这倾向到了顶峰。索罗斯认为这造成社会科学奋力想要跟自然科学看齐,但这种努力是徒然的。
对于人的事情(human affair),索罗斯认为人的主观认识与世界的客观现实并非截然二分,而是处于一种相互影响的循环关系。我们的思想(thinking)除了认知性功能(cognitive function),同时亦有著操纵性功能(manipulative function)。基于犯错性原则,思想的认知性功能必然是有缺憾的,但在错误认知(misconception)与错误诠释(misinterpretation)之下,认知的操纵性功能会同时改变它的认知对象。
索罗斯认为自己的思想若有甚么原创性可言的话,那就在于他对错误认知的重视。在混沌的金融市场之中人会犯错,索罗斯对比市场与市场参与者、政策制订者之间的反身性关系,尤其在决策者一方犯下严重错误而不自知时,他就看准机会进行大注码的投机。索罗斯就是以这种思维方式来判断世界各个市场的局势、发展与弱点,几十年来保持极高的胜率。索罗斯进而称不止是经济决策与市场的决定,以至于政治与对世界的人文面向,皆是以如此的反身性来运作。索罗斯承认这些是老生常谈,但以他的观察,世上大部分人都会忽视这个仿佛非常简单的道理,因而只对世界作片面的认识与判断。
索罗斯于1979年将手上的基金重新命名为量子基金(Quantum Fund),以纪念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发现的不确定性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人不可能预测亚原子粒子的行为。跟量子力学一样,索罗斯认为人的认识与判断以至市场,都同样永远处于不确定与不断变动的状态,他将这称为“人的不确定性原理”(the human uncertainty principle)。
开放社会及其当代的敌人
法国哲学家柏格森(Henri Bergson)首先提出了封闭社会(closed society)与开放社会(open society)这组概念,及后因波普尔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而为人所知。波普尔指封闭社会是一个相信魔法、部落式与集体主义式的社会,它是单元主义的,不包容其他的声音,就像极权社会,而其典型就是共产主义与法西斯主义。开放社会则相反,它在文化与宗教上都是多元主义的,波普尔认为民主制度最能现实开放社会。
童年的经历与波普尔的论述,使索罗斯成为开放社会的坚定支持者。作为投资者的索罗索在量子基金中获得巨利,然而作为慈善家他将得来利润捐出,资助文化、艺术、教育与学术研究等项目,地域几乎覆盖到所有(前)共产主义政权,包括俄罗斯、中国与东欧国家。索罗斯在家乡布达佩斯开设了中欧大学(Central European University),而没有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为“索罗斯大学”。后来他创立了开放社会基金(Open Society Foundations),在数十个国家推动新闻、出版与言论自由以至性别平权等项目,想将他认为较封闭的社会改变为开放社会。
在哲学史上,波普尔认为开放社会的最大“敌人”是柏拉图、黑格尔与马克思,但索罗斯的“敌人”较为具体,是各国的极右势力、法西斯主义者与共产主义。当中索罗斯认为美国总统乔治・布什(George W. Bush)对他意义重大,憾动了他的开放社会理念。自2001年9・11事件之后,乔治提出反恐主义的论述,镇压异议,将批评者定为不爱国,索罗斯认为这完全有违美国作为开放社会的一贯价值。当2004年布什竞逐连任,向来刻意远离直接介入政治的索罗斯破例捐款给美国民主党,甚至出面站台、演讲。颇奇怪的是,索罗斯并不热衷于支持民主党的参选人约翰・克里(John Kerry),他一心只想将布什拉下来,并认为这样才会让美国变好。最终索罗斯的努力宣告失败,但他没有悔恨,自言已经尽力做了要做的事。
投资者、慈善家、哲学家
索罗斯终生都是个带著矛盾与模糊性的人,在投资者、慈善家、哲学家的角色之间游走。某程度上,正是各国政府对于金融市场欠缺管制,索罗斯才可能获取如此巨量的利润,他曾说:“我能在市场中获取如此高的利润,这本身就证明市场是无效的。”另一方面,索罗斯却吊诡地支持政府加强对金融市场的管制,他认为这样对世界的经济前景会较健康。这两种心态矛盾吗?他说:“我将市场参与者与有责任心的公民这两个角色分开。”
索罗斯极为重视他人对自己的承认,在三种角色之间,他无疑在金融界的成就最大,但他并不为自己所赚财富的数字而狂喜,却为证实自己的反身性理论而感到快慰。作为慈善家,推动开放社会的路程亦不容易,阴谋论的矛头仍然指向著索罗斯,指他想要成为民主党幕后的纵控者、是打垮某国经济的慕后黑手,专制政府尤其对索罗斯的善举抱有戒心,比如匈牙利与俄罗斯。
索罗斯在投资与做慈善之余不断著书,反复解释自己的反身性理论,并试图预测一次又一次的世界金融危机。索罗斯一生中最渴望的,是自己的思想与理论得到重视、讨论与传播。相比于所谓投资与金融界的传奇,他更希望能像波普尔、罗素或凯恩斯那样,能被作为哲学家而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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