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一只自命不凡的乌鸦,人生不过是行走的影子
纵观莎士比亚的一生,几乎没有谁如他一般,既穿行於伦敦的偏僻陋巷,也昂首阔步在国王的宫殿;了解穷苦百姓,也知晓达官显贵。他以剧作探寻王者的内心,也撕下皇权的面具,在权利、战争、死亡、善恶、孤独与爱的主题里,将他们全部化为有血有肉的人。他一生写就叙事长诗两部,十四行诗一卷(154首),戏剧三十七部;而对于莎士比亚的研究亦是几百年间经久不衰。1616年4月23日,莎士比亚在故乡去世,留下我们熟悉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皆大欢喜》、《奥瑟罗》、《李尔王》、《麦克白》、《暴风雨》⋯⋯和一个关于“伟大”的代名词。
自命不凡的乌鸦
当华彩的天主教画作被漆成单调的白,并以“太初有道”的文字替之,宗教改革(Protestant Reformation)在英格兰兴起。在这场改革开始后的约三十年,1564年4月,戏剧家威廉・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在英格兰中部雅芳河畔斯特拉特福(Stratford-upon-Avon)出生。据说莎士比亚的父亲曾作为当地议员和市长参与了这次改革,他或许不曾想,这场改革也成为日后成就自己儿子的最初机遇:改革为奇迹剧(miracle plays)和神秘剧(mystery plays)敲响了丧钟,至十六世纪九十年代,走入剧场看戏成为伦敦人的日常生活,而那正是莎士比亚在伦敦开启戏剧事业之时。
普遍认为,莎士比亚曾就读于当地文法学校,在那里学习历史并接触古代罗马的诗歌与戏剧。初到伦敦,他在剧院打杂,为绅士们看马,后当上雇佣演员。与同时期的“大学才子派”不同,莎士比亚的背景令他显得格格不入,但他在戏剧上颇有野心;这也使得当时的“浪漫喜剧专家”罗伯特・格林(Robert Greene)大为光火,于是有了那为人熟知的、对莎士比亚的评价——“一只自命不凡的乌鸦(upstart crow)借助我们的羽毛而光彩夺目。”
以剧作找寻民族认同
宗教改革后的英格兰也急切地找寻著自己的身份认同,于是人们开始转向历史;由此,关注历史成为当时的风潮。于是,莎士比亚以其历史剧满足观众的渴求,讲述著金雀花王朝(House of Plantagenet)、兰开斯特王朝(House of Lancaster)和约克王朝(House of York)的世仇、战争、杀戮故事;而在这些故事中,他又仅仅以一个词回应了民族身份问题——福斯塔夫(Falstaff)。
莎士比亚的第一部历史剧——《亨利六世》,并非经典之作,但因传达了“停止内战”的思想,受到统治者喜爱。剧中,莎士比亚以玫瑰战争为幌子探讨著那个时代的宗教分歧,也巧妙地避开了探讨此类问题可能面对的牢狱之灾。莎士比亚皇家剧团前艺术总监 Michael Boyd 认为,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之所以流行,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借助它们,人们可以透过历史的棱镜安全地讨论所处时代。尽管当时的英格兰正在寻求自我认同,但当人们讨论相关议题时,还须谨慎,甚至借助委婉的言辞、含混和比喻。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则为其提供了典范。待到莎士比亚加入新剧团,写就《亨利四世》(上、下)等杰作,福斯塔夫成为了他一系列历史剧中的核心人物,并借以描绘著一个完整的英格兰社会图景。福斯塔夫这个落破贵族,混迹于市民之中,是一系列矛盾的综合体——他怯懦、愤世嫉俗、精于算计,亦聪明绝顶、热情洋溢、和蔼可亲。这个超越了时间、拥有诸种功能的、复杂的形象如同英格兰的化身,所有民族性格——机智、讽刺、无理、充满活力、丰富多彩又喧嚣粗暴、狂野不羁,都从他身上流露出来。至此,莎士比亚巧妙地回应著“What is England?”的问题。
除了鲜明的人物,莎士比亚还用语言记录并创建他的国家。莎士比亚的语言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英语言说者的思考方式,从词汇到俗语,甚至是句中的节奏,都在浑然不觉中成为人们日常的讲话方式,塑造著英格兰的民族性格与自我意识。
一千个哈姆雷特
所谓“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为莎士比亚戏剧创作的最高成就,《哈姆雷特》(Hamlet)在几世纪的批评家眼中亦呈现出不同面貌。
在这个讲述王子复仇的故事中,哈姆雷特的形象从十七世纪充满英雄气概的可爱王子,到十八世纪,拥有“特别敏感的心灵”,一世纪间呈现出了丰富的不一致性。而到了浪漫主义时期,哈姆雷特的“智性力量”(intellectual power)被发掘。施莱格尔(A. W. Schlegel)认为:是哈姆雷特的思辨倾向使他无法听从父亲的鬼魂,杀死叔父进行报仇。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看到的也是一个无法停止思考的哈姆雷特,而这种无休止的思考和犹豫,促使了他在行为上的逃避。此后,布拉德雷(A. C. Bradly)在补充了黑格尔的悲剧理论并将其用于莎士比亚研究后,重构了哈姆雷特的敏感,并将其称作一种病态的犹豫,起因是哈姆雷特母亲带来的道德震撼。布拉德雷留下的这个“分裂的哈姆雷特”,在美国学者苏珊・伍福德(Susanne L. Wofford)看来与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只有一步之遥。
佛洛伊德:梦的解析
佛洛伊德与哈姆雷特
而佛洛伊德也在对比了索福克勒斯(Sophocles)的《伊底帕斯王》(Oedipus the King)后,给出了自己聚焦于伊底帕斯情结(Oedipus complex)的精神分析阐释,他认为:“《伊底帕斯王 》中,(欲望)背后的童年幻想被带到明处,而且像它在梦中那样地实现。这在《哈姆雷特》中却始终被压抑——正如在神经症患者中那样——只能从压抑的结果中窥探其存在。”在佛洛伊德看来,哈姆雷特并非不敢行动,但他始终无法杀死弑父娶母的叔父,因为这个人正展示了他自己压抑的童年欲望。也就是说,哈姆雷特的延宕是其潜意识中的伊底帕斯情结在作怪。
欧内斯特・琼斯(Ernest Jones)进一步研究后指出,哈姆雷特其实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压抑。因为,他并非没有能力执行复仇的任务,而是迟迟不愿(cannot will)执行,但作为一个善于反思的人物,哈姆雷特在独白中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这种排斥与抗拒,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冲突。然而,主体意识不到的精神倾向,可以通过某些种外在表现而被一个训练有素的观察者察觉,这也是精神分析作为研究方法的价值所在——琼斯就从中发现:哈姆雷特的借口,便是他的心理逃避机制。他在犹豫的过程中为自己找了颇多借口,例如怀疑父亲鬼魂的真实性,认为复仇的时机不当等。琼斯更明确地解释了伊底帕斯情结在哈姆雷特面对叔父时的显现。他认为,哈姆雷特的困境在于其所面临的矛盾:一方面,娶了自己母亲的叔父使他意识到内心的欲望;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怀揣著复仇的任务。于是,哈姆雷特越是憎恶自己的叔父,无意识中被压抑的情结越是突显出来。由此,在这个犹豫而矛盾的过程中,哈姆雷特进入了一种麻痺(paralysis)状态,这种状态不再是身体或能力上的无能,而是理智上的懦弱,即不愿再探索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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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在形式主义批评者那里,哈姆雷特被视为只见地狱不见天堂的死亡使者,而全剧的主题便是死亡;在解构主义批评者那里,《哈姆雷特》颠覆了有序的线性结构,而这种颠覆性也将其与政治和意识形态联系起来。
对于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来说,莎士比亚“发明”了人类,是生活“强大的先驱”;而莎士比亚只说:“人生不过是行走的影子。”(《马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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