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根斯坦:语言游戏 - EP84
(上篇:维也纳学圈:逻辑实证论 - EP83)
到底为甚么维根斯坦要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至今仍然是个谜。在东线战壕经历九死一生后,维根斯坦于1929年重返剑桥大学,并于1936年接替摩尔(G. E. Moore)担任哲学教授。一战后,维根斯坦开始反思自己前期的思想,维根斯坦发现前期所坚持的的语言观并不能充分解释人类语言丰富和复杂的用法,而且他开始发觉日常语言虽然不如逻辑语言那么严密和清晰(他甚至把逻辑语言比作冰面那样光滑)但因为日常语言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和复杂性,这反过来证明它拥有丰富诠释的可能性。有趣的是,他把日常语言比作凹凸不平的地面,但正因地表凹凸不平,你才可以在地上行走而不致于跌倒。一般认为《哲学研究》(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是他后期的重要著作,和他前期的《逻辑哲学论》相映成辉,在哲学史上留下重要的席位。
语言游戏
在哲学史上,人们一般把维根斯坦划分为前期和后期,前期的维根斯坦强调一切语言形式的意义都源自于表达事实的命题,命题就是现实的一幅图像。命题之外的语言,其意义均源自于命题。而组成命题的符号之所以有意义,原因是它在现实中有相对应的指称物,例如“苹果”这个符号的意义在于它指称现实的苹果,人们把这个符号指称现实物的思想称为“严格指称论”。
为甚么他在后期转而强调日常语言的完备性和丰富性?仍然是众说纷纭,且莫衷一是。有人认为原因是这样的:有一次他与剑桥大学的意大利经济学教授斯拉法(Piero Sraffa)讨论逻辑问题时,维根斯坦一如以往强调逻辑经验命题是现实的一幅图像,但斯拉法冷笑一声,用手指扫一扫自己的下巴,并反问维根斯坦这个动作的逻辑形式是甚么?其实这个手势在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地区的语言用法中还带有轻视的姿态,一个语言姿态竟然可以同时带有多个意思,而且维根斯坦不也是和斯拉法沉浸著日常语言讨论当中,照样交流不误吗?他还有理由指责日常语言不清楚吗?又会否那种拥有丰富意义、甚至可以带有歧义的日常语言正正是日常生活人与人之间,能够进行丰富和多姿多彩交往活动的基础呢?
像维根斯坦这样自负的天才而言,要接受其他人的观点,甚至是非哲学家的人的观点,的确很难设想,但这次维根斯坦的确改变了自己前期的看法。然而最终使得他提出“语言游戏”想法的,却是一场足球比赛,据说他有次经过一个足球场,他看见一群人在兴高采烈地踢足球,他突然想到︰人们运用语言的活动不也是一场游戏吗?维根斯坦不时把游戏和语言的使用作对照,对说明语言和游戏的相似性,但要注意的是他所说的游戏不是指狭义的游戏,即下棋、足球等,而是指广义的游戏,即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交往互动。因此,他设想了不同的情境的语言游戏,试图揭示语言的意义在于使用,而使用又是因应著不同游戏情境而定,因此语言意义具有丰富性、多变性和开放性。
维根斯坦设想了一个名为“五个红苹果”的游戏,他设想有一个人拿著一张写著“五个红苹果”的纸条到商店买东西,他把纸条递给售货员,售货员接过纸条后,拉开装有苹果的抽屉,然后对应纸条中所指的红色,最后在心中进行计算,由一数到五,最后拿出五个红色的苹果给客人。维根斯坦设想这个模拟游戏是为了指出自己早期所坚持的“严格指称论”的狭隘之处。根据“严格指称论”,组成命题的符号之所以有意义,原因是它是现实中有相对应的指称物,例如“苹果”这个符号的意义在于它指称现实的苹果。但在这个游戏中,“苹果”的确对应现实的苹果,但红色呢?红色只是一个依附在苹果这个实体上的属性而已,而且数字“五”的意义明显在于售货员的计数活动中,而不是对应事物的活动中获得意义。
生活形式
事实上,这种狭窄的语言观只适用于名词,而忽略了人类语言中尚存在形容词、动词甚至句子。即是说“你好”、“唉”等又对应甚么现实的存在物呢?“你好”、“唉”代表了人类的日常语言更多奠基于日常交往的功能性应用,而不是词和物一一对应、僵死的指称关系。例如你在沙漠中快要渴死,你向一个途人求救,你辛苦得只能说一声“水”,在这个情况中,可以肯定的是,你的意思是“请给我水喝”多于仅仅询问那人哪里有水,然后你自己再走上几公里去找和“水”相应的水源。换言之,语言的具体使用比起严格的指称更根本,更源初。而后期维根斯坦并未全盘反对“严格指称论”,他把“严格指称论”视为其中一种语言游戏,具体而言“严格指称论”更多是一种教学的语言游戏,因为成人在教小朋友识字时,肯定要运用这种“严格指称论”。而上述那个沙漠例子中,人们就可以见到“求救”的语言游戏。
后期维根斯坦认为语言的意义和用法植根于人们的“生活形式”(英︰Form of life / 德︰Lebensform)。其实“生活形式”不是甚么复杂的概念,它的意思很明确,正如后期维根斯坦所言,所有东西都已经摆在眼前,没有甚么需要解释,语言植根于生活形式。即是说,语言植根于生活,Forms这个复数形式已经指明人们的生活形式,即活动,是多种多样的,亦即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有著不同的交流、互动。人们的日常生活的活动愈多姿多彩,相应的语言游戏也就愈多姿多彩,例如唱歌、猜谜、责骂、下命令等,不能尽录。有时一个词同时有多种用法,人们也懂得利用这点来开玩笑,甚至利用语带相关来创作文学。例如在一个舞会上,你向一位女士说“红苹果”,那位女士可能以为你想要红苹果,但你突然向那女士表示,你的脸𣍰像红苹果一样红润十足。这个例子,人们会发现人们之间的语言交往可能充满误会和歧义,但后期维根斯坦持有一种容许错误的立场,认为语言交往发生错误不足为奇,反而可以证明语言交往具有的丰富性的内涵。而且,细心就可以发觉在上述语言游戏的例子中,人们其实在进行一场“玩笑”的语言游戏。
语言脉络论
后期维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多处表示,语言的意义就是用法,以上已有具体的交代和说明,重点是后期维根斯坦发现语言的意义植根于人们的生活交往,语言的意义在于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处于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情况、谈话对象和上文下理等多个有机组成部分的使用中而获得其意义。所以后期维根斯坦主张一种语言脉络论(linguistic contextualism)的语言观:一个词或句子的意义取决于各个不同的情境下的具体运用而决定,例如我们都知道一个人参加婴儿的满月酒宴时,他说出一句“这个婴儿迟早也会死”肯定惹人生厌,但其实这句话放在生物学学科上的讨论中并没有错,但这句话肯定不适合在这个喜庆的场合下说,所以人们有理由不接受这句话。
可以说语言的意义要视乎人们处于不同的情况中的具体使用而被决定,一种再精确的语言游戏,在一个不适合的情况下被使用,也会显得特别笨拙和可笑。就好像天文台、数学家和工程师需要用上秒、毫秒甚至微秒这些单位,但对于普通人而言,例如我们和情人进行约会,又或者上班要打卡,则没有必要用上如此精细的量度单位。其实人们在日常生活根本不会也不需要时刻都使用逻辑句法进行交往,充其量在做学术思考和批评时用到。
(下篇:詹姆士︰有用的就是真理 - EP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