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izek VS Peterson 大辩论(四・总结):反高潮背后的辩证法

撰文: 唐晋滨
出版:更新:

作者|唐晋滨

 

辩论如今热潮已过,或许更有适度的距离来提出这个的问题:我们应该怎样评价这场“世纪大辩论”呢?在本篇文章尝试给出一个回答。

 

Zizek VS Peterson 大辩论(一):《共产党宣言》的错误读法

Zizek VS Peterson 大辩论(二):齐泽克为何要反对资本主义

Zizek VS Peterson 大辩论(三):快乐如何成为我们的敌人

 

对辩论反高潮的不满

辩论之后西方媒体出现了大批评论,当中不少是对彼得逊的与齐泽克的批评,以及对于辩论表示的不满。为何他们对这次辩论失望?他们原本期待的辩论是怎样的?这些期待很多都集中在对辩论形式本身的要求,他们指双方的陈述之间没有接合,到后期甚至根本看不出双方有甚么对立,更多的是共识;另一种论调指两者只有对当前境况陈腔滥调式的断症,却没有为问题给出解决方案。

若以大部分人在辩论前的期待来看,我们很难说这场辩论非常精彩有趣,或提出了甚么让人耳目一新的洞见(因齐泽克在重复自己的一贯立场),不过我们可以转而关注这次辩论的形式。

 

被封杀多时,齐泽克终可再登上《卫报》(The Guardian)了

 

凭彼得逊对《共产党宣言》与马克思主义的幼稚批评,齐泽克本来可以轻易击倒彼得逊,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没有痛殴或打垮彼得逊,辩论下来没有万众期待、吸引眼球的 KO 场面,连足以放在文章头条的 soundbite 句子亦欠奉,三个小时下来,让人有种反高潮之感。

可是若不是为了打败彼得逊,那齐泽克来辩论的目的到底是甚么?难道就是跟彼得逊来一场公开的大和解?或许就个人来说这是齐泽克的附带目的,但他的主要目的是要以辩证的思维打破多组简单的二元对立,而第一组对立就是“齐泽克 VS 彼得逊”。

 

“齐泽克 VS 彼得逊”:比辩论输赢更重要的事

我们都习惯辩论的形式:一场预设对立、试图以口才与理据说服对方、评审与观众的游戏,最后会判定胜方败方。齐泽克选择不玩这个游戏,正如他在辩论中所说,这场辩论并非廉价的比赛(a cheap competition)。其实齐泽克事前在 3 月 27 日的 Twitch 直播上已经明言:“世纪决斗!谁会赢?谁会输?若我们下降至这个水平,那真的很可悲。我们是很不同的。”

 

在游戏直播平台 Twitch 上作 Q & A 的齐泽克

 

回顾齐泽克对于快乐与快感的态度:不要以快感来主导你,快感的逻辑可以很下流甚至荒谬,我们应该追求意义,这样做的同时我们就会得到作为副产品的快乐。我们大可以后设地将齐泽克辩论中的主张套用到辩论本身,若我们期待两人之间一直以来的张力会在以对立的形式最大地爆发出来,因此抱著娱乐的心态来看,这就等于屈服了给快感,而忘记了这场辩论的原意:讨论当今最严肃的问题,即仍然威胁我们的贫富悬殊、难民危机、生态灾难等这些我们听惯了的问题。这亦解释了为何辩论上气氛温和友善,两位辩士在细节上或有对立(“后现代新马克思主义者”存在与否),但整体上似乎同多于异(对政治正确与身份政治的批评、对快乐/幸福的否定性态度)。

 

“资本主义 VS 马克思主义”:快乐先于官方意识形态

齐泽克要否定的第二组二元对立是“资本主义 VS 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彼得逊以最大的努力对比《共产党宣言》、当今现实情况与 GDP 等数据,以论证共产主义理想的错误,而资本主义虽不完美,但却实际上有效。彼得逊的框架仍然是资本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之间的二元对立,但齐泽克并不这样思考,他问的是现今资本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对立是否仍然重要。

 

其实齐泽克在今年3月出版了一本名为《共产党宣言的相关性》(The Relevance of the Communist Manifesto),只有七十页,彼得逊大可以在辩论之前一读

 

齐泽克多次对中国的情况表示忧虑,并指快乐/幸福已经取代了共产主义,成为最具合法性的意识形态。若我们把握到齐泽克所论的快感已成为政治因素这点,那我们就可以将辩论题目中的快乐/幸福(happiness)、资本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并置在一起,当作三种主导的意识形态:若资本主义主张自己是对于人类发展最有效、最合理的社会组织模式,而共产主义则被当作对资本主义的否定,主张为了人类福祉与未来我们要停止、至少要规管这部不断制造自我矛盾的巨大机器,那么快乐/幸福这第三种意识形态就是:只要人民生活过得愈来愈好、愈来愈快乐,就不需要管政治经济等国家方针的问题。

这亦正是为何齐泽克的开篇陈述只有部分地、而没有直接回应彼得逊对马克思主义的十项批评,因为与其在彼得逊的狭窄框架内逐点回应,不如说明以上这种结构改变,更来得重要。

 

 

“左派 VS 右派”:永远存在第三种可能

齐泽克要打破的第三组二元对立,是“左派 VS 右派”。齐泽克认为当今的政治,已经陷入以政治正确左翼与另类右派(alt-right 或 alternative right)之间的对立为主导的局面。我们会看到比尔・盖茨(Bill Gates)与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支持 LGBT 团体与性别平权运动,因此与左翼处于同一阵线的怪异情况。齐泽克希望提醒我们政治的可能性应该远远不只于此,不要以为另类左派以外的唯一选择就是政治正确,不要以为世界上只有这两种选择与看待社会的方式。在大爱包容的多元主义与排外的种族主义与隔离主义之间,在解放与反动之间,在左派与右派之间,仍然有其他空间与可能性。

 

比尔・盖茨(Bill Gates)曾捐款支持同姓婚姻

 

如果一开始就将齐泽克当成左派代表,彼得逊当成右派代表,而期待两者决一死战,这就偏离了齐泽克这次辩论的心思了。

 

总结:撇除怠惰,思考,思考,思考

齐泽克不只一次说过:想像世界末日,要比想像资本主义完结更容易。难道不是吗?我们有《明日之后》(The Day After Tomorrow)这类灾难电影,以电脑特效巨细无遗地描绘出末日场景;但我们如何想像有一部电影能仔细勾勒当资本主义不再运作,另外一套主导的政治经济组织模式取而代之的世界(或许可说有,但那是极权主义与共产主义结合的反乌托邦)?齐泽克经常借用詹明信(Fredric Jameson)的概念——“认知图绘”(cognitive mapping),即我们未能对于自己处境的经验,定位于一个意义的整体,因此我们很多时根本不真正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例如为甚么我们会陷入苦况?是谁在压迫我们?如何可以打破困局?

 

《明日之后》(The Day After Tomorrow)的末世场景

 

若我们要说在这场辩论中学到了甚么,就是要拒绝追求快乐本身,不要爱上自己的苦难,不要身陷于二元对立的狭獈框架之内。齐泽克忧虑,在当下思考已经是买少见少的事情。在辩论的最后,齐泽克说我们每当遇到自己不同意的观点,就会将之称为法西斯主义(或可以再加上民粹主义)。我们做得不够的,首先不是行动,而是撇除怠惰,开始思考。

 

 

《01哲学》,哲学入门,深入浅出,更好地理解,更好的逻辑。
立即下载《香港01》App:https://hk01.onelink.me/FraY/hk01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