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可夫斯基——成为时间的怀乡者
1986年12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因肺癌于法国巴黎逝世,终年54岁;同年5月,他的最后一部作品《牺牲》(The Sacrifice)于康城电影节获得评审团大奖,然而当时的塔可夫斯基因疾病之故,无法亲自前往接受此项殊荣,需要儿子到场代领。塔可夫斯基在临终前两个星期的最后一页日记中写道:
“现在我已经没有力量了——这是问题所在。”
于是这个早逝的苏联天才导演,只在世上留下了七套长片,并且每一套都足以成为留名电影史的出色之作——《伊凡的童年》(Ivan's Childhood)、《安德烈卢布列夫》(Andrei Rublev)、《星球梭那里斯》(Solaris)、《镜子》(Mirror)、《潜行者》(Stalker)、《乡愁》(Nostalghia)、《牺牲》。而要了解塔可夫斯基,或许可以从对观众而言最具挑战性、但却又与塔可夫斯基关系最为密切的电影——《镜子》入手。
要说清楚《镜子》的故事并非易事:电影开始是主角艺术家 Alexei 的儿子 Ignat 看电视的镜头,电视节目的内容,是一个医生正以心理暗示治疗一名口吃病人,让他从此放开桎梏自由地说话。其后的情节以非线性的叙述开展,跳接于战后成年艺术家与儿子、母亲的对话,因为战争而要疏散到郊外生活、接受少年军训练,母亲离婚后的生活、作为校对员的工作,大量黑白或彩色的自然风景空镜,西班牙内战、苏联时期的大型氢气球等记录片段,画面在黑白与彩色之间转换。《镜子》的意识流结构仿拟著梦境与记忆的之中场景的运作方式,勾勒主角 Alexei 生命中最深刻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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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套自传色彩浓郁的电影开始介绍塔可夫斯基的生平,最为合适不过。塔可夫斯基的母亲与《镜子》中的母亲 Maria 一样,是一名校对员。塔可夫斯基的父母离异,父亲阿尔谢尼・塔可夫斯基(Arseny Tarkovsky)是一名诗人,电影的画外音,便是由阿尔谢尼亲自声演、朗读自己的诗作;阿尔谢尼曾经作为战地记者参与到红军之中前往前线,在丢失了一条腿后,获颁授红星勋章(the Order of the Red Star)。事实上,虽然年幼的塔可夫斯基与母亲一同生活,但是他却更为亲近父亲。父亲的诗作、音乐收藏,以及父子之间开展的各式讨论都让少年时期的塔可夫斯基著迷;并且,他倾向认为父母婚姻的失败,更多是源自母亲的性格。
这些童年与少年的记忆,大概可以成为观看《镜子》时参考的脉络:母亲 Maria 冒著大雨赶回印刷厂,急于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一个字,发现无恙后却被同事指责:这就是你失去丈夫的原因。父亲因为另组家庭与战争的缘故,长期缺席于塔可夫斯基的童年生活中,但他的影响力却是那样巨大,成为《镜子》的情感内蕴与最不可解的谜题:巴哈的音乐、 阿尔谢尼诵诗的声音、 阿尔谢尼诗中对历史与记忆的见解,穿越过不同或缓慢、或绵长镜头,或自然、或人工的风景——阿尔谢尼的在场或许不是肉身的,却是塔可夫斯基的艺术生涯中一直萦绕不去的声音。
塔可夫斯基曾经在日记中写道:
“许多年以来,我一直为确信在‘时间’领域内有著最不寻常的探索等候著我们的念头所折磨。我们对时间的认识,比对任何东西的认识都要少。”
在塔可夫斯基留下的两本著作:日记《时光中的时光》(Time Within Time)与创作手记《雕刻时光》(Sculpting in Time)中,“时间”都是关键字。而在俄语中,雕刻(to sculpt)是“vaiat”,它的意思与“vit”(编织)有所关联。编织时间,一个轻易令人联想到班雅明的“回忆与遗忘”的说法,如同各种的电影美学与技术,只是为了再次张罗起一张苏联的战争与生活、平淡与奇迹的巨大帐幕,在历史的记忆与遗忘当中,成为一个时间的怀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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